自翁山海战吃了大亏的王郢又惊又怒,却也更加困惑。他收缩兵力,严阵以待,准备迎接钱镠(或者说翁山水师舰队)接下来的猛烈攻势。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对方在取得胜利后,并未乘胜追击,直捣他的巢穴,反而如同潮水般退去,继续龟缩在翁山岛及其周边,同时加强了沿岸的巡逻和警戒,摆出了一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防御姿态。
王郢本身就是官军出身,能混到镇遏使的职位,绝非蠢人。他摸着下巴上的虬髯,眯着眼琢磨了几天,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他娘的!俺明白了!”他在帐中对几个心腹头目叫道,“那姓钱的,压根就没想真把咱们赶尽杀绝!”
一个头目疑惑道:“大王,何以见得?他打起来可狠着呢!”
“蠢!”王郢骂道,“打得狠是给咱们颜色看,告诉咱们别去惹他!可他为啥不打过来?润州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赵隐那老乌龟屁都不敢放一个!钱镠真要来打,就算不能立刻灭了咱们,也够咱们喝一壶的!可他为啥不来?”
众头目面面相觑。
王郢嘿嘿一笑,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养寇自重!这四个字听说过没?咱们要是完了,他钱镠还有啥用?就得有咱们在这闹着,他那庞大的水师才不会那么显眼!才能在翁山继续当他的土皇帝!”
心腹们恍然大悟,纷纷拍马屁:“大王英明!”“原来如此!”
王郢顿时觉得腰杆又硬了起来,之前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优越感”——仿佛看穿了对方精心设计的游戏规则,而自己成了游戏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好!既然他们想玩,那老子就陪他玩玩!”王郢胆子立刻肥了起来,“他不想咱们过去,那咱们就不过去恶心他。但是,其他地方嘛…”
他立刻改变策略,王郢严令部下,绝对不再主动去招惹翁山岛及其周边的水师军,尤其是看到悬挂“钱记”字或“赵记”旗号的队伍,退避三舍。
同时将劫掠重心转向相对薄弱的明州(今宁波)、台州一带。这些地区兵力更弱,防御稀疏,而且同样富庶。王郢派出数股偏师,多则千人,少则数百,轮番南下,攻城掠寨,抢劫商旅,捞得盆满钵满。
王郢感觉自己腰杆又硬起来了,有时候,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和“自由度”,王郢甚至故意派遣几艘装饰得花里胡哨、敲锣打鼓的船队,从翁山岛的外围海域大摇大摆地经过。船上的叛军对着翁山方向指指点点,甚至故意大声嬉笑叫骂,极尽挑衅之能事,仿佛在说:“看,老子就在你家门口溜达,有本事出来打我呀?”——但他们严格保持在弩箭射程之外。
翁山,镇海公署。
了望塔的哨兵将王郢舰队招摇过海的情报迅速上报。
成及气得暴跳如雷,咆哮道:“王郢鼠辈安敢如此欺我!某立刻率水师出战,必将其艨艟尽数击沉,擒此獠来献于主公帐下!”
屠环智却捻须微笑,对陈策道:“陈兄,王郢…似乎开窍了,明白了主公的用意。”
陈策站在崖边,遥望着远处海平面上那几片嚣张的帆影,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跳梁小丑,徒惹人笑耳。”他淡淡评价道,“他既已明白游戏规则,倒也省了咱们不少事。”
他转头对成及说:“不必理会。他演他的猴戏,我等看戏便是。传令赵黄,水师照常巡逻,严密监视,但若无我等命令,不得主动攻击王郢部。只要他不靠近翁山三十里内,不攻击我商船,便由他去。”
“可是…陈帅,就任由他在我眼皮底下如此猖狂?”成及不解。
“猖狂?”陈策轻笑一声,“他现在越猖狂,明州、台州的刺史就越害怕,给润州赵使君、杭州裴使君的求救文书就写得越凄惨。裴使君就越要倚重咱们主公,主公才更有机会扩编军队、壮大实力。此乃借敌之势,成我之实。”
成及这才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陈帅英明!某短视了!”
于是,在东海之上,形成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叛匪王郢的舰队时而嚣张地贴着翁山边缘巡弋,时而南下明台二州烧杀抢掠;而实力足以重创甚至歼灭他们的翁山外海水师,则近在咫尺,却按兵不动,只是冷眼旁观。双方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畸形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