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高原的褶皱里,千百座山庙如散落在绿绸上的佛珠,嵌在荒山野岭的寂静之中。这些庙宇没有名刹古寺的鎏金瓦当与参天古柏,大多是夯土为墙、青瓦覆顶的朴素院落,却承载着黔地百姓世代的精神寄托。
1990 年深秋,西峰县汤姆沟的山风第一次裹挟了血腥味。这座仅有一间正殿的小庙,由 73 岁的老尼陆桂珍独守了二十余年。每日天未亮,她便扫净庭院里的落叶,在菩萨前点燃三炷香,钟声穿过晨雾,能传到三里外的村寨。10 月的一个黄昏,三名持刀蒙面的歹徒踹开虚掩的庙门时,陆桂珍刚做完晚课。
浑浊的油灯下,歹徒们翻箱倒柜的声响与菩萨座前的铜磬碰撞声交织,他们抢走了香客捐赠的两百多元功德钱、半袋糯米,以及陆桂珍唯一的棉大衣。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伙禽兽对古稀老人实施了残忍的侵害。当村民次日发现庙门大开时,陆桂珍蜷缩在供桌下,袈裟被撕成碎片,嘴角淌着血沫,唯有手中紧握的念珠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仅仅半月后,9 月 21 日的月光惨白如纸。三名歹徒再次闯入汤姆沟庙,却发现殿内早已空空如也,陆桂珍被亲属接走调养,功德箱只剩几道撬痕,菩萨像前的烛台也被村民收存。歹徒们在空荡荡的殿堂里乱砍一通,最终踹倒供桌扬长而去,只留下泥塑菩萨在风中沉默,仿佛在承受无形的鞭挞。
灾难的多米诺骨牌自此倒下。1990 年最后一天,修文县九长镇铜光景庙的钟声没能按时敲响。四名蒙面汉子趁着跨年的鞭炮声作掩护,翻墙而入。守庙的两名老和尚刚点亮守岁的油灯,就被歹徒用麻绳反绑了双手。“把钱交出来!” 冰冷的刀锋抵住老和尚的喉结,歹徒们在佛龛后、床板下疯狂翻找,抢走了积攒半年的 800 元功德钱、三袋大米,甚至连寺里唯一的半导体收音机也没放过。两个多小时的折腾里,老和尚的诵经声被拳脚击打声淹没,直到歹徒们提着赃物消失在夜色中,他们才挣扎着蹭到门口,对着山下的村寨嘶哑地呼救。
开阳县双流镇的双河石菩萨庙很快也遭了殃。1991 年早春,四名歹徒趁着连绵的春雨闯入庙中,将四名和尚捆在柱子上。50 多岁的住持本想以佛法劝诫,却被歹徒用布团塞住嘴。庙内的现金、僧袍、信徒捐赠的布料被洗劫一空,连灶台上刚蒸好的馒头都被抢走大半。当雨停时,被松绑的和尚们望着狼藉的殿堂,发现菩萨像的瓷质手指竟被歹徒掰断,断口处的白瓷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山庙的接连遭劫让僧尼们陷入巨大的恐惧。开阳县双流镇毛外冲庙的 70 岁尼姑朱丛仙,经历两次抢劫后再也不敢独居。她踩着露水走遍附近村寨,请来三位相熟的老太婆作伴,四人约定夜间轮流值岗,一旦有异动就敲铜盆报警。庙门被加固了三道木栓,窗户也钉上了厚木板,可这份警惕终究没能抵挡住歹徒的凶残。
1991 年 5 月 6 日深夜,“哐当” 一声巨响打破了寂静,歹徒用斧头砸开了庙门。四名黑影冲进殿内,将睡梦中的四人粗暴地拖拽到供桌前捆绑。朱丛仙看着被翻得满地狼藉的经书,看着歹徒们将信徒供奉的糕点塞进怀里,忍不住老泪纵横:“你们在菩萨面前为非作歹,就不怕遭报应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歹徒。一名刀疤脸歹徒猛地抽出匕首,在朱丛仙胸前乱捅。老人的惨叫声刺破夜空,鲜血溅在菩萨的金身塑像上,顺着衣纹蜿蜒流淌。歹徒们直到听见远处村寨的狗吠声才匆匆离去,留下三具颤抖的躯体和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当村民次日赶到时,朱丛仙的手指还保持着攥紧念珠的姿势,而她用来报警的铜盆,已经被歹徒踢到了院角的泥水里。
一周后的 5 月 12 日,修文县扎佐镇四门洞庙的劫难接踵而至。这是一座佛道共祀的庙宇,五名僧尼平日里各司其职,香火虽不鼎盛却也安宁。深夜时分,歹徒们撬开门锁闯入,将五人悉数捆绑。
72 岁的老尼看着歹徒们抢走 1690 元现金、三块手表和数匹布料,气得浑身发抖:“菩萨面前岂容你们撒野!” 话音未落,匕首已刺入她的腹部,一刀、两刀…… 直到第七刀落下,老尼才瘫倒在地。81 岁的老和尚满祥见状奋力挣扎,却被歹徒用扁担猛击头部,当场昏死过去。当他次日清晨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血泊中,身旁的老尼早已没了气息,菩萨像前的香炉被砸得粉碎,香灰混着鲜血凝成了紫黑色的硬块。
盛夏的 7 月,西峰县永靖镇西亚庙的惨案更令人发指。五名歹徒深夜持刀闯入,首先撕下了菩萨头上象征吉祥的红布,将其蒙在三名老尼的眼睛上。他们抢走 200 元现金、30 斤大米、8 斤糯米和 28 斤菜籽油后,竟对其中一名 60 多岁的老尼实施了轮奸。歹徒们离去时,还将红布塞进老尼嘴里,任凭她在地上痛苦呻吟。村民发现时,老尼已经昏迷,殿内的功德箱被砸成扁平,菩萨手中的玉净瓶也碎成了瓷片。
最惨烈的悲剧发生在金沙县城关镇的大坝川祖庙。1991 年 7 月下旬,贵州遭遇特大水灾,这座依河而建的小庙被洪水围困,成了一座孤岛。深夜,28 岁的盲尼与 18 岁的做饭少女正蜷缩在床榻上休息,四名歹徒踩着积水撬门而入。他们用庙里的红布将两人捆在床上,用脏布塞住嘴。发泄完毕后,歹徒们担心事情败露,竟残忍地将两人掐死,用门板抬着尸体丢进了湍急的河中。
当洪水稍退,公安机关接到报案赶来时,只看到庙门大开,屋内一片狼藉,而河面上漂浮着两具已经肿胀的尸体。盲尼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块木鱼碎片,那是她平日里诵经时最亲密的伙伴;少女的指甲缝里嵌着歹徒的衣物纤维,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暴行。金沙县公安局刑侦队队长望着滔滔河水,一拳砸在庙门的柱子上:“这伙畜生,一定要抓住他们!”
可歹徒的嚣张气焰丝毫未减。8 月 1 日,金沙县安底镇白虎山庙再遭洗劫。四名歹徒闯入后将守庙和尚捆绑,竟在庙里生火做饭,煮面条、吃西瓜,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他们抢走了电表、菜籽油、现金和毛巾,临走时还嚣张地宣称:“老子们是红心党,想要钱就找菩萨要去!” 随后,这伙人又窜到一公里外的老虎寺,将七名和尚捆绑起来,威胁道:“刚抢了白虎山,识相的就把钱交出来!”
为逼迫住持交出钱财,歹徒们将 70 多岁的老人悬空吊在房梁上,在其脚下点燃柴火。烈火烘烤着老人的双脚,惨叫声穿透寺庙的围墙,而歹徒们却在一旁狂笑叫好。直到住持被烤得昏厥过去,歹徒们才抢走 230 元现金、30 斤菜籽油和衣物,大摇大摆地离去。当村民救下住持时,他的双脚已经严重灼伤,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短短十天内,金沙县连续发生五起寺庙抢劫案,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不仅僧尼们日夜难安,连附近村寨的村民都不敢夜间出门。有村民自发组织巡逻队,拿着锄头、扁担在山路上值守,却终究防不住歹徒的亡命袭击。8 月 5 日,修文县扎佐镇四门洞庙第三次遭劫,歹徒们抢走财物后,竟在墙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要生活,人未遣,死,鸟未失望”, 这荒诞的涂鸦,成了他们践踏法律与良知的铁证。
8 月 9 日凌晨,西峰县九庄镇疯子庙的和尚在睡梦中被火药枪的枪口抵住了额头。歹徒们抢走 400 元现金后,还砸碎了庙里的铜钟。同一天夜晚,开阳县双流镇同兴村石菩萨庙遭遇了一年之内的第三次抢劫,45 岁的尼姑被歹徒用棍棒打伤,价值 230 元的物品被洗劫一空。而修文县黑山坝四明洞庙,在四个月里三次遭劫,殿内的佛像几乎被砸毁殆尽。
9 月 3 日,修文县城关镇基帕卡尔庙的劫难更是禽兽不如。歹徒们捆绑了四名尼姑,抢走 458 元现金、手表、布料和戒指后,竟对 58 岁的尼姑实施了轮奸。这名老尼已经在庙中修行三十余年,从未与人结怨,却在古稀之年遭遇如此暴行。当她被村民发现时,眼神空洞,口中反复念着:“菩萨怎么不睁眼啊……”
9 月 10 日,安顺市腰腹镇云台寺的抢劫案终于出现了转机。一伙歹徒闯入庙中,捆绑了 80 多岁的老和尚,抢走 2300 元现金和一台黑白电视机。正在行劫时,另一名老和尚从后窗悄悄逃出,跌跌撞撞地跑到附近村寨报信。村民们闻讯后手持农具蜂拥而至,将云台寺团团围住。歹徒们见状慌忙翻墙逃窜,其中一名叫刘大军的歹徒在慌乱中踩空,跌下悬崖当场死亡。
从刘大军的尸体上,警方搜出了身份证,这是案件发生以来第一个明确的线索。可此时,修文、开阳、西峰、金沙四县已发生数十起寺庙抢劫案,僧尼遇害 2 人、重伤 4 人、轻伤 5 人,被抢劫财物价值数万元。曾经的净土沦为炼狱,山庙的钟声不再象征安宁,反而成了求救的信号。僧尼们有的被迫还俗,有的搬到村寨居住,那些无人值守的庙宇,很快就被荒草淹没了门槛。
1991 年 5 月 12 日四门洞庙首次被劫后,修文县公安局刑侦队长王新华和老队长吴超群就踏上了侦破之路。他们带着干警们走遍了周边村寨,排查了数百名可疑人员,却始终没有突破。8 月 17 日、9 月 3 日,寺庙接连报案,前案未破、后案又发,干警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开阳、西峰、金沙的公安干警同样在奔波,他们勘查现场、走访受害者,却一次次陷入僵局。
金沙县公安局罗局长看着堆积如山的案卷,眉头拧成了疙瘩。1992 年 5 月 17 日,他带着刑侦队长风尘仆仆地赶到修文县公安局,通报了金沙县的八起抢劫杀人案。两县干警对着案卷逐一比对,发现作案手法惊人相似:均为蒙面持刀、团伙作案,专门选择偏远山庙,作案后迅速逃离,且都伴有捆绑、殴打甚至强奸等暴行。“这绝对是跨区域的团伙犯罪!” 王新华猛地一拍桌子,这个判断让在场的干警们既振奋又沉重,跨区域办案意味着更大的难度,但也终于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
1992 年 5 月 31 日,星期日。当普通职工在家休息时,修文县公安局的小会议室里却灯火通明。金沙、西峰、开阳、修文四县的公安局长和刑侦队长齐聚于此,召开紧急破案联席会议。会议桌上,摊满了各起案件的现场照片、勘查记录和受害者陈述,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味和凝重的气息。
就在此时,开阳县公安局的一名干警打破了沉默:“我们有个重要线索!” 他汇报说,1992 年 5 月 6 日深夜,开阳县双流镇同兴村石菩萨庙被抢时,被害人隐约听到一名歹徒喊 “小二平”。经调查,“小二平” 是修文县九长镇白尧村村民王仲亮。更巧合的是,当晚王仲亮同村村民沈子园家的猪被盗,沈子园凌晨找猪时,正好撞见王仲亮、杨延学等四人鬼鬼祟祟地回村。沈子园上前索要猪只,王仲亮等人无法解释,又怕事情闹大,便拿出 80 元现金和一块丹东手表作为抵押。
“手表!” 开阳县干警的话音刚落,王新华立刻站了起来,“马上把手表送到石菩萨庙辨认!” 很快,消息传来:受害者确认,这块丹东手表正是被抢之物。
会议室里瞬间沸腾起来。这是案件发生以来最关键的线索,就像在浓雾中找到了一盏灯。经过激烈讨论,四县警方达成共识:以王仲亮、杨延学为突破口,由修文县公安局负责摸清两人行踪,一旦确认立即抓捕,且必须同时抓获两人以上,避免打草惊蛇。会议还明确了分工:四县警方互通情报、共享线索,每日通报破案进展,形成合力。
散会后,修文县公安局长立即驱车赶往九长镇,亲自部署抓捕任务。干警们分成多个小组,乔装成农民、商贩,悄悄潜入白尧村及周边地区。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黔山的褶皱里缓缓展开。而此时的王仲亮、杨延学等人,还在为自己的 “小聪明” 沾沾自喜,丝毫没有察觉,法律的利剑已经对准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