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管阿姨推开门的时候，手里拎着个保温饭盒。她把盒子往陈宇默床边一放，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小陈啊，这是昨晚炖的汤，你别嫌麻烦。”
陈宇默正低头整理书包带子，闻言抬头笑了笑：“您这太客气了，修个热水器哪值得您专门做饭。”
“值不值我心里有数。”阿姨摆摆手，“别人拧两下就走，你是蹲在那儿查了半个多小时线路，还顺手帮我换了水阀垫圈。这年头肯动手又不图回报的小伙子不多了。”
她说完转身走了，门轻轻合上。
屋里静了一瞬。
周荣怀从漫画里抬起头，盯着饭盒看了会儿，忽然说：“我感觉……你现在去食堂打饭，窗口师傅都得多给你一勺菜。”
王均靠在桌边啃苹果，点头：“刚才我在布告栏那边，看见几个不认识的人指着海报讨论你。”
“说什么？”
“说‘404那个炒饭哥真报了名’。”
陈宇默动作一顿：“什么比赛？”
“校园厨神大赛。”王均咬了口苹果，“今早刚贴的海报，在食堂东墙最显眼的位置。冠军奖一套专业厨房用具，听说能直接进校餐饮部实习。”
陈宇默没再说话，起身拿了外套往外走。
外面阳光正好，照得人肩头暖烘烘的。他穿过教学楼之间的林荫道，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路过宣传栏时，他停下。
一张红底黄字的海报贴在中央，边角还用透明胶加固过，显然是怕被风吹走。上面写着“校园厨神大赛火热报名中”，下方列着奖项明细。“冠军：德国进口刀具套装 + 校企合作餐厅主厨见习资格”一行格外醒目。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女生拉着同伴停在旁边：“听说去年冠军现在都在校外开店了。”
“真的假的？”
“谁骗你！而且今年张师傅亲自监赛，含金量更高。”
两人走远了，议论声渐渐听不清。
陈宇默依旧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边缘。他想起昨天晚上，顾深问出那句“明天还能吃到吗”时的语气。不是挑衅，也不是试探，更像是……一种默认的承认。
而今天，他已经不再是只能守着一口铁锅等别人来尝的人了。
他转身往宿舍方向走，路上拐进小卖部，买了两包辣条和一瓶冰可乐。
推开404的门，周荣怀正趴在床上刷手机，王均坐在椅子上翻笔记。听见动静，两人同时抬眼。
“哟，默哥回来啦？”周荣怀伸手，“带吃的没？”
陈宇默把可乐扔过去，自己撕开一包辣条，递到王均面前。
王均接过，随口问：“你刚去哪儿了？”
“看了眼海报。”
“哦——”王均点点头，“是不是心动了？那奖品确实挺香。”
“你们报了吗？”陈宇默嚼着辣条，声音很平。
“我没。”周荣怀晃了晃手机，“我要是参赛，第一轮就得被淘汰，丢不起那人。”
王均咬着辣条，含糊道：“我和顾深今早一块去签的名。”
陈宇默嗯了一声，没接话。
周荣怀瞥他一眼，压低声音：“不过听说他们有点别的打算。”
“怎么说？”
“顾深跟报名处老师打听你有没有交表，后来又问能不能临时换食材区位置。我猜他是想把你排到死角，让你拿不到好调料。”
王均皱眉：“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周荣怀冷笑，“你忘了他之前怎么挤兑陈宇默的？现在人家火了，他能甘心？再说这种比赛，评委先看摆盘再尝味道，站位不好连展示机会都没有。”
屋里安静了几秒。
陈宇默慢慢吃完最后一根辣条，把包装袋捏成一团，精准扔进垃圾桶。
“我知道了。”他说。
当晚，他坐在书桌前，翻开一本旧笔记本。纸页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还沾着油渍。这是奶奶留下的菜谱，里面记满了家常做法，最后一页写着“牛瘪火锅”的配料清单，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病中写下的。
他指尖划过那些名字：花椒、木姜子、酸汤、鲜牛胆汁……
记忆一下子拉回十年前。灶台矮，他踮着脚看奶奶炒料，锅里冒出辛辣香气，呛得他直咳嗽。奶奶回头笑：“这味儿冲，可懂的人吃了都说香。”
后来村里没人做了，说是“野路子不上台面”。
他合上本子，打开手机，搜“往届校园厨艺赛视频”。
画面里，选手穿着白大褂，动作利落，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评委戴着口罩，一边点评一边打分。有人做fusion fusion菜系（自动翻译为融合菜），有人玩分子料理，连装盘都用镊子夹香草碎。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心跳越来越快。
第二天中午，他没去食堂吃饭，而是绕到了行政楼一楼的活动中心。
报名处坐着个戴眼镜的女生，正低头填表。听见脚步声抬头：“同学，报名？”
“嗯。”
“哪个项目？”
“个人赛。”
女生翻了下名单，忽然笑了：“你是陈宇默吧？404寝室那个炒饭男生？”
他点头。
“早有人问你会不会来。”她抽出一张表格递过去，“签这儿，学号写清楚。”
钢笔落在纸上沙沙作响。他写下名字，一笔一划都很用力。
交表时，女生多问了一句：“准备做什么菜？”
他顿了顿：“一道没人敢做的。”
“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走出活动中心，阳光刺得他眯起眼。他抬手挡了挡，另一只手摸出口袋里的报名回执，折好塞进内侧衣兜。
那里贴着胸口，能感觉到纸张的轮廓。
他沿着走廊往宿舍走，经过一间空教室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是顾深的声音：“……位置必须调开，他不能和我们同一组灶台。”
另一个声音应和：“我已经跟后勤打了招呼，就说他报名晚，只能安排到b区末尾。”
陈宇默脚步没停，也没往里看。
他继续往前走，穿过楼梯口，迎面碰上周荣怀抱着一摞书过来。
“嘿，默哥！”周荣怀咧嘴一笑，“怎么样，报上了？”
“嗯。”
“打算做啥绝活震住全场？”
陈宇默看着窗外操场的方向，风吹动树梢，阳光在地上晃。
“我要做一道让所有人都不敢夹第一筷子的菜。”
周荣怀愣住：“啥意思？”
“就是那种，闻着想逃，吃着却停不下来的味儿。”
“你该不会要整什么黑暗料理吧？”
“它不黑暗。”陈宇默摇头，“只是大多数人还没学会怎么吃。”
周荣怀挠头：“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有点期待了……但顾深那边真不会搞你？”
“他们会试试。”陈宇默淡淡道，“可比赛那天，灶台一开，谁也拦不住火苗往上窜。”
下午回宿舍，他打开衣柜，从最底层拿出一个小布袋。解开绳子，倒出几样干料：深褐色的果壳、灰绿色的籽粒、还有一小撮黑乎乎的粉末。
他小心地分装进三个密封袋，标签上分别写：**胆汁粉、木姜子碎、老酸汤引子**。
这是奶奶传下来的三味核心料，二十年都没人再用过。
他把袋子放进书包夹层，拉好拉链。
晚上熄灯后，王均突然在黑暗里开口：“陈宇默。”
“嗯？”
“你要真拿个冠军回来……能不能请我们吃顿好的？”
“行。”他答得干脆，“第一名的奖金，够请全宿舍搓十顿火锅。”
周荣怀在床上翻了个身：“那你可得好好比，别被人暗算。”
“不怕。”陈宇默闭着眼，“只要锅还在，我就有办法让人记住这道菜。”
没人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有人站在门口停留片刻，又悄然离开。
陈宇默没睁眼，手却悄悄伸进枕头底下，确认那包薄荷糖还在。
第二天清晨，他六点准时起床，没惊动任何人。
穿好衣服后，他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天色。东方刚泛白，空气清冷。
他背上书包，轻手轻脚打开门。
走廊尽头的清洁间里，水龙头滴着水，一滴，又一滴。
他走过去，拧紧阀门。
转身时，袖口擦过墙面，蹭下一点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