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部败退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乘着冬日的寒风,迅速传遍了北地边陲的每一个角落。起初,是往来的行商、逃难的流民口耳相传,将平安县城下那场惨烈的攻防战描绘得神乎其神——什么“雷神降世,火炮轰鸣,炸得狼骑人仰马翻”,什么“红衣女侠,夜断粮道,火烧连营三百里”,什么“石守备神机妙算,李团练血战殉国”……故事在传播中不断添枝加叶,愈发传奇。
渐渐地,这些传闻开始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北地并非只有黑狼部一家强梁,还有大小数十个部落、马帮、山匪,以及一些名义上归附朝廷、实则自治的边镇。他们原本对平安县这块“肥肉”也各有心思,只是碍于黑狼部势大,或时机未到,未曾动手。如今,实力最强的黑狼部竟在一个小小的县城折戟沉沙,损兵折将超过三成,连少主乌力罕都身负箭伤,狼狈逃回老巢,这无疑是一声惊天霹雳,震得所有心怀不轨者胆战心惊。
开春后,冰雪消融,道路通畅。平安县迎来了几拨特殊的“客人”。首先是东边“白河镇”的镇守使,派来一名文吏和两名护卫,送上十匹锦缎、两车药材,口称“听闻贵县遭匪患,特备薄礼,以示慰问邻里之谊”。言语客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探听虚实来了。石磐在县衙正堂接待,不卑不亢。他并未炫耀战功,只淡淡表示“赖全县军民死战,侥幸退敌”,同时领着来使参观了部分修复中的城墙、校场上操练的团丁,以及工坊里叮当作响的各类器械。那文吏见城内秩序井然,军民士气高昂,防御工事明显加强,回去后自是如实禀报。
紧接着,北面几个较小的游牧部落,也派了使者,带着牛羊皮货,名义上是“交易通商”,实则眼神闪烁,不断打听那一战的细节,尤其是“雷神炮”的威力。孙老倔和接替李火火执掌团练的红姑负责接待这部分人。红姑一身利落黑衣,神情冷峻,话不多,但带领使者“偶然”路过校场时,恰好遇到一队团丁进行火铳射击演练。虽然只是训练用的老旧火门枪,但排枪齐发的声势和靶子上密布的孔洞,已足够让那些草原使者脸色发白。孙老倔则在一旁,看似随意地唠着家常:“唉,都是被逼出来的。咱们平头百姓,就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可谁要是觉得咱们好欺负,想伸爪子……”他顿了顿,拿起一块生铁,单手用力,竟将其掰得微微弯曲,“那咱们也不介意,把这爪子给剁下来,再扔回去。”使者们噤若寒蝉,交易时格外规矩,价格公道,不敢有丝毫刁难。
最大的震动,来自官方层面。初夏时分,府城竟派来了一位巡检官员,带着一小队兵丁。这并非例行公事,因为平安县地处偏远,往年府城几乎从不过问。这位王巡检态度起初颇为倨傲,打着“核查边情,整饬防务”的旗号,话里话外,似乎对平安县“擅自大规模械斗”、“拥兵自重”有所不满。石磐心中冷笑,面上却礼数周全。他呈上了详细记载战斗经过、伤亡名单、物资消耗的文书(其中巧妙隐去了核心器械的具体数据和红姑所部的隐秘行动),并带着王巡检巡视全城。
当王巡检看到城墙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战斗痕迹、听到百姓们自发讲述李火火等烈士事迹时的悲愤与崇敬、感受到整个县城那种劫后余生、团结一心的蓬勃之气,尤其是了解到此战不仅保境安民,未向府城求援一兵一卒、一钱一粮,反而击溃了多年来困扰边地的黑狼部主力时,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离开前,他拍了拍石磐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石守备,尔等忠勇,保境安民,实属不易。此事本官自会如实向上禀报。如今边地不宁,像平安县这样能自保的,难得啊。”不久后,府城发来一道含糊的嘉奖文书,并默许了平安县维持现有团练规模及自卫器械的现状。这等于变相承认了平安县在特殊时期的自治防卫权。
经此一役,平安县的名声彻底打响。周边势力意识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县城,骨头极硬,不仅军民一心,而且拥有不俗的防御力量和决死意志,更有着令人忌惮的“神秘火器”和神出鬼没的战术。劫掠的成本变得太高,而收益未知。于是,觊觎的目光纷纷移开,转向其他更“软”的目标。平安县周边,竟出现了难得的宁静。商路变得更加安全,往来商队增多;逃荒的百姓听说这里安全,能活命,也陆续前来投奔,县城人口慢慢恢复甚至略有增长;外部压力骤减,内部得以休养生息。
石磐和钱多多、孙老倔、红姑等人抓住这宝贵的和平间隙,全力推动县城恢复与发展。城墙被加固、加高;护城河重新疏浚拓宽;工坊在孙老倔主持下,不仅修复战损器械,更开始研发改进,并尝试小规模量产一些如改进型弩机、标准化箭矢、护甲片等装备;红姑则按照更严格的准军事标准训练团丁,将暗卫中一些适合正面作战的侦察、潜伏、小队配合技巧融入日常操练,团练的战斗力在李火火奠定的基础上,变得更加精悍、系统;钱多多则利用相对安全的环境和增多的商机,重新梳理县内产业,鼓励耕作、采矿、手工业,并建立更完善的物资储备制度。
平安县,就像一块被烈火淬炼过的精铁,在击退强敌后,不仅没有碎裂,反而变得更加坚韧、致密。它赢得了一段长达数十年的和平发展期。这段时期,被后来的县志称为“承平之治”的开端。然而,正如钢铁在静置中也可能悄然锈蚀,绝对的平静之下,新的变化与暗流,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慢慢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