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几乎是被人用身体撞开的。
阿哲一身寒气,额角的汗珠混着凌晨的湿冷,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
他甚至来不及喘匀一口气,就将一份文件复印件狠狠拍在林夏面前的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那纸张上,一枚刺目的红章如同凝固的血印,赫然在目——某市网信办向本地所有互联网企业下发的《关于防范“职场听证会”类非法线上集会的风险提示》。
文件措辞严厉,字字诛心,直指“听证会”活动“涉嫌组织网络群体性事件,破坏清朗网络空间,制造社会对立情绪”。
“姐,”阿哲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完了。所有给我们推流的服务器,都被强制下线了。五分钟前,最后一家合作的mcN也发来解约函,连违约金都不要了,只求撇清关系。”
这是比全平台封杀更致命的一击。
如果说上次是资本的大网,这一次,就是体制的铁拳。
他们不仅要剪断联盟的发声渠道,更要从根源上,将她们的行为定性为“非法”。
空气仿佛凝固,窗外都市的霓虹,在此刻显得无比遥远而冰冷。
然而,林夏的目光从那份文件上缓缓移开,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近乎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绝望,只有一丝了然和锋利的嘲弄。
“他终于急了。”她轻声说,指尖在那枚红章的影子上点了点,“顾沉舟怕的,从来不是我们发声。他怕的,是所有人,都学会如何审判。”
话音未落,她已然转身,在白板上飞速画下一个全新的结构图。
“既然中心化的平台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就把自己,变成无数个中心。”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在场每个人动摇的心里。
“阿哲,启动‘萤火虫计划’。你那张物流网,不只是用来送货的。把我们紧急采购的一百台二手平板电脑,连夜分发到全国二十个核心城市的社区站点。每台平板都预装好离线版‘听证会’客户端,它不需要联网直播,只需要能投票和播放本地视频。”
“老刘,”她拨通了社区志愿者队长老刘的电话,“你的人手今晚辛苦一下,在各个小区里建立‘萤火广播站’。用最老土的办法,找面白墙,用投影仪,循环播放我们第一期听证会的录像。记住,不设组织者,只说是‘热心居民分享会’。”
“陈导,”她又切换到另一个通话,“把庭审内容立刻改编成广播剧,所有音频素材我马上发你。联系你的老关系,在早晚高峰时段,让它出现在各个城市的出租车电台里。他们可以封掉屏幕,但封不掉空气里的电波。”
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思考其中的疯狂。
林夏的脑海中,冰蓝色的系统提示音悄然亮起。
【去中心化传播模型已激活。】
【当前组织抗封锁系数:S级!】
第二场“职场黑话听证会”如期而至。
但这一次,直播链接变成了一行神秘的小字:“坐标:流动直播间,你我皆在现场。”
开播的瞬间,镜头不再是固定的演播室。
画面快速切换,每一个镜头都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
在成都的一家老茶馆里,十几个穿着各色工服的外卖员围坐一桌,茶碗边上,一台平板电脑正显示着投票界面;在广州城中村的天台上,几个年轻的宝妈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举着手机,对着镜头用力点头;在东北某重工业工厂的宿舍里,十几个刚下夜班的工人,挤在一部投影仪投出的巨大光幕前,手里举着自制的纸牌,上面写着“同意”或“反对”。
林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区广场光幕上,她的背后,是影影绰绰的居民身影。
“今天,”她的声音通过无数个终端,清晰地传遍城市每一个角落,“我们没有主持人,只有见证人。”
这一次,被告席上坐着的,是一份更阴险的文件——某互联网大厂内部秘密流传的《三十五岁以上员工职业活力关怀方案》。
那份方案,用无数温情脉脉的词汇,包装着一个冷酷无情的核心:如何通过岗位调动、绩效强压、边缘化等手段,诱导“高龄”员工“体面地”自愿离职。
一位化名“老梁”的父亲,通过连线,用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哽咽着讲述。
他曾是那家公司的金牌销售,为公司拿下了半壁江山。
“他们把我从销售总监调去看仓库,美其名曰‘沉淀管理经验’。上周,我儿子放学回家问我,‘爸爸,老师说你是被公司赶走的,是因为你老了吗?’”
那个中年男人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剧烈的喘息。
全场静默。
成都茶馆里的盖碗停在半空,广州天台上的婴儿停止了啼哭,东北宿舍里的工人攥紧了拳头。
三秒后,不知从哪个角落,一个粗粝的男声率先吼了出来:“不算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来自不同城市、不同空间的呐喊声,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通过无数个麦克风,在云端共振!
“不算数!!!”
这场跨越时空的民间裁决,被无数自媒体激动地称为“数字时代的街头正义”。
一位知名高校的社会学教授甚至连夜撰文,称其为一场伟大的“底层话语权重建实验”。
顾沉舟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到极点。
他迅速组织力量,向各级监管部门提交了上百页举报材料,附上了百余条经过精心挑选的、所谓“煽动阶级仇恨”的弹幕截图。
然而,这一次,舆论的潮水,彻底倒向了另一边。
不等官方出手,无数网友自发在社交媒体上传了自己参与“听证会”的现场照片。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配上统一的文字:“我在现场,我们在审判,不是暴乱。”
就连一向以中立着称的头部财经媒体,也发表了一篇措辞审慎的评论文章,标题直指核心:《当企业可以随意定义员工的价值时,谁来定义企业的责任? 》
“反击者联盟”的复盘会上,林夏在白板上郑重写下:“从今天起,‘听证会’不再是我们举办的活动,而是所有打工人的制度。”
她随即宣布,推出“公民陪审员认证计划”。
任何连续参与三期听证会并完成投票的用户,都将获得一枚不可篡改的数字徽章,并有资格进入公共议题的提案池。
【群体决策权重模型已完成建模。】
【组织韧性:+65%!】
当晚,林夏收到了一条来自某个偏远县城的消息。
一位乡村教师,用学校里那台老旧的投影仪,在礼堂里自发举办了第一场地方听证分会。
审判的主题是:“工作了二十年的代课老师,到底算不算学校的正式职工?”
而在那座城市的最高楼里,顾沉舟死死盯着监控屏上,那张以惊人速度被点亮的、代表着“听证分会”的全国地图,那一个个光点,如燎原的星火,灼痛了他的双眼。
他猛地起身,一把将面前价值不菲的紫檀木办公桌掀翻在地!
助理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尚未发送的电子请柬,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顾总,您母亲葬礼的日期……定下来了。”
顾沉舟夺过平板,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日期,看了足足半分钟。
最终,他脸上掠过一丝狰狞的决绝,将那份请柬的电子文件,拖拽进了碎纸机图标。
“粉碎。”他嘶吼道。
林夏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只是在深夜复盘时,敏锐地感觉到,顾沉舟的每一次反击,都正在偏离一个资本家应有的冷静与利益算计,变得越来越情绪化,越来越不计后果。
【警告:目标人物‘顾沉舟’心理稳定性已跌破阈值,进入‘非理性攻击’阶段。】
系统的红色警告,印证了她的猜想。
一个失去理性的敌人,比一百个精于算计的对手更可怕。
林夏的指尖在微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陷入了沉思。
对付一个疯子,常规的商业攻防已经失效。
你必须找到他疯狂的根源,找到他最不想被人触碰的软肋。
一个名字,如同幽灵般从她记忆深处浮现,那是在她还在前东家时,无意中看到的一份尘封的内部档案。
她需要确认一件事。
一件关于顾沉舟,也关于她自己最后的底牌的事。
林夏打开了加密的内部服务器,指尖悬停在一个名为“野草档案”的文件夹上,目光落在了那个极少有人触碰的“访问日志”查询按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