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崔韶仪都带着最完美的微笑,跟在大夫人身边待人接物,来往的夫人都夸她气度不凡。实际上这些夸赞中有几分是冲着崔韶仪本人来的,又有几分是冲着未来的皇后崔氏去的,谁也说不清。
入了夜,崔韶仪揉了揉酸痛的腰,想起今日的宴席崔华漪都早早离去,不由得有些担忧她的情况,还是决定今晚先休息,明日再去探望她。
但第二日又有许多宫中赐下的礼物和各家来往的赠礼还堆积在前厅里,大夫人又强硬地命令崔韶仪来负责这次登记入库,于是看望崔华漪的事也就很不巧地搁置到了夜里。
前些日子太忙,这还是崔韶仪一个月来第一次再踏入琼华院的地盘。院中一如往常,有幽幽清香拂过。因着已入了春,廊下门前都已经挂上了绢纱的帘幔,此刻正如玉兰花瓣般舒缓展开。
但不同寻常的是崔华漪的屋门紧闭,多余的侍女都被遣走了,只有她身边最亲近的摘星在屋外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
摘星一看见崔韶仪就如同看到了救星,眼中一亮迎了上来。
“二小姐来了,您快劝劝我们小姐吧。今日不知是怎的,小姐突然就把我们全遣了出去,到现在都没出过房门。”
崔韶仪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无事,你先下去吧。”
其实房门也没有上锁,只是崔华漪强令她们都不许进去,也没人敢违逆她的命令。崔韶仪是了解自己这位大姐姐的,表面看起来是再温柔不过的人,实际上是个能犟出头的,但凡她认定的事,轻易改变不了。
她轻轻推开门,却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抽泣声之类的,就连一丝呜咽也无。
崔韶仪好奇地看向内室,却看见崔华漪背对着自己,静静地倚靠在凭窗的榻上,面前还摊开放着一卷书。屋内并未点灯,徒余清冷的月光洒在崔华漪的身上,倒似为她披上了一层轻柔的素白纱衣。
她想了想,并不准备直接开口问,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开口道:“大姐姐怎么也不点灯,莫非也要学前人一样凿壁借光了不成?只是别人借的是烛火之光,姐姐你却是借的月色呢。”
崔华漪的身影并未有半分动摇,甚至都没有要转过来接崔韶仪话的意思。
崔韶仪只得自己走了过去,借着那点月光看清了桌子上那卷书。
“姐姐怎么也看上这《会真记》了?”崔韶仪惊讶地问。
会真记就是最俗套的那类才子佳人的戏码,崔韶仪心中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崔华漪指着那书,面无表情道:“莺莺被张生抛弃,是张生薄情。但为何今日秦家公子寄来最后一封信,我却觉得心中如释重负呢?我既不知缘由,便只能在书中寻找答案了。”
都做好了准备开解崔华漪的崔韶仪嘴都张开了,最后只化为了一句无力的:“大姐姐,这世间多是薄情寡义…啊?姐姐说什么?”
崔华漪苦笑了一下道:“妹妹也觉得神奇吗?那看来不只是我庸人自扰了。”
崔韶仪睁大眼睛看向崔华漪,她还是如往常那样温柔地能滴出水来,只是眉眼间凝着一团化不开的愁绪。
但她只是很高兴地对崔华漪道:“本是担心姐姐伤心,如今看来还是我多虑了。姐姐向来洒脱,何必为了那些已经没有关系的人伤感呢?”
崔华漪垂眸,淡淡道:“这也是我的疑惑,我发现我并不是为了那秦绍伤心,而是发现我对他的选择并无太多伤感,甚至隐隐有一丝喜悦。妹妹,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崔韶仪长舒一口气道:“姐姐心中可是装着其他人?”
崔华漪竟然迟疑了一下,语气有几分酸涩:“并无。只是我从前视秦绍为我离开崔家的契机,也许只是习惯了这一个人的存在。如今母亲竟然日日好说话了些,今日在妹妹及笈礼上她甚至问了我一句春日里的新衣是否还够,我便觉得这家里似乎又能继续待下去了。”
崔韶仪悄悄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否认时有一丝迟疑,便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但她只是顺着崔华漪的心思道:“我看姐姐未必想不出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因为不习惯才有了一丝犹豫罢了。”
崔华漪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倒是我有些对不起人家。”
“非也、非也,那秦绍家徒四壁时都是姐姐暗中接济,否则他何来今日的那处两进的大宅院,又何来出考场时风流倜傥被赵将军一眼看上的运气呢?”
见崔韶仪竟然已经得知了所有真相,崔华漪也哑然:“妹妹,这…”
崔韶仪狡黠一笑:“我当然知道姐姐在答应我不再与他联系之后私底下还送了好些银钱去,甚至有一次还帮你瞒过了二伯母呢。”
崔韶仪确实早就知道了这些事,只是她觉得崔华漪明面上已经不再联系那秦绍,但发乎心底的感情没法抑制,便只能通过一些物质上的接济来抒发,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秦绍被赵将军看上的事她也早就从越欢那里得知了。不得不说越欢确实是从萧玄泽身边出来的人,情报这方面是一等一的快。
但她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崔华漪竟然对秦绍无意。
甚至看起来她心中另有他人,但崔韶仪也不好再打探,也就乖乖去去替崔华漪点了灯,静静地坐在一旁陪伴她。
屋外的摘星看见屋里的灯亮了起来,一颗心放了下来,本就活泼的她立刻便拉着被崔韶仪带来的越欢开始聊天。
越欢虽然平时看着冷冷的,实则却是个最好相处的面冷心热的性格,很快就跟摘星聊到了一起去。
但此时琼华院门口,崔韶仪身边的南星急急忙忙踏进院门,被摘星拦下时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她匆匆开口:“你去禀报小姐,卢姨娘那边发动了,青黛姐姐已经被夫人叫去了。”
听到声音的崔韶仪辞了崔华漪,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只在路过越欢时用微不可听的声音问:“这事来得倒突然,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越欢也轻轻点了点头,一场跨越好几年的计划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