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晕倒
日头偏西，一天的营生总算结束了。锅底见空，最后一缕卤香也消散在微凉的空气里。罗晴和九芽正低头收拾着摊车，锅碗的轻微碰撞声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罗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像是被泼了浓墨，迅速模糊、黑暗下去。她下意识地想扶住车辕，手臂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半分力气，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姐姐——！”
九芽眼角余光瞥见，心胆俱裂，尖叫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抹布，一个箭步冲上前，险险地在罗晴额头触地前将她揽入怀中。触手处，罗晴的身体软绵绵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姐姐！你怎么了？醒醒啊！”九芽的声音带着哭腔，慌乱地拍着罗晴的脸颊。
周围的摊主闻声也都围了过来。平日里大家虽竞争，但见这对姐妹花和气生财，此刻见罗晴突然昏厥，都热心相助。有人帮九芽稳稳扶住罗晴，有人快步跑去寻最近的郎中，还有人帮着收拾散落一地的物什。在一片关切与混乱中，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罗晴送回了她们的小院。
几乎是刚将罗晴安置在床上，郎中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到了。老郎中须发皆白，看起来经验丰富。他先是凝神看了看罗晴毫无血色的面容，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然后才转向一旁急得团团转、眼泪像断线珠子般掉个不停的九芽。
“小娘子莫急，你姐姐近日可有何异常？”郎中和声问道。
九芽强忍住抽噎，努力回想：“她……她这几日总说累，睡也睡不醒，胃口也不大好……我、我只当她是累着了……”
郎中点点头，不再多问，伸出三根手指，稳稳地搭在罗晴搁在脉枕的手腕上。室内顿时静得只剩下九芽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市井喧闹。她紧紧盯着郎中的表情，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那细微的声响会干扰了诊断。
良久，郎中又换了一只手诊脉，眉头微微蹙起，似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终于，他收回手，抚了抚胡须，看向九芽，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罗娘子这是有喜了，看脉象，已然三月有余。”
“什……什么？”九芽惊得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一时之间竟完全反应不过来。
恰在此时，罗晴悠悠转醒，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郎中方才的话，如同惊雷一般，恰恰滚入她初醒的、尚有些混沌的耳中。
有孕了……三个月……
这个时间点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开启了她刻意尘封的记忆闸门——是了，就是那个她设计“诈死”逃离都城的夜晚！那个她以为彻底摆脱、恨不得从未发生的夜晚！
一股巨大的荒谬与悲愤涌上心头，她甚至来不及细想，眼泪已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呜咽出声：“老天爷……你为何要如此作弄于我……若早知、早知我有孕在身……我何至于被婆家寻了由头赶出家门，落得如此境地啊……”
她这番话，听在闻讯赶来、尚未离去的几位街坊邻居耳中，更是坐实了她们之前的猜测——这真是个苦命人，怀着遗腹子还被大家苛待。一时间，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然的同情与唏嘘，纷纷出言安慰。
郎中又交代了些孕期注意事项，尤其强调要静养，莫要劳累伤神，又开了几副安胎固本的方子，这才提着药箱离去。邻居们也都安慰了几句，让她好好保重身子，便陆续离开了。
九芽送走众人，关紧大门，快步回到屋内，凑到床边，急切地小声问道：“姐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罗晴没有立刻回答。她靠在床头，一只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心里早已将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狗男人”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听到九芽的话，她才勉强拉回思绪，声音还有些沙哑：“我没事了，九芽，别担心。”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姐姐？”九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措。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了。
怎么办？罗晴的心也乱成一团麻。
生下来？这孩子一生下来便没有父亲，在这世道上，对于孩子而言，是何其艰难？她要如何面对孩子日后关于父亲的追问？
不生？……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心底便涌起一阵尖锐的不舍。这是她的骨肉，是她在这世上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经历了家族巨变、婆家驱逐，她孑然一身，除了九芽，再无依靠。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或许……是老天给她的一份苦涩的慰藉？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渐沉的暮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晴终于抬起头，眼神里虽然还带着复杂与疲惫，却多了一丝下定决心的微光。她看向九芽，轻声说道：“九芽，我饿了，想吃碗鸡蛋面。”
九芽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忙不迭地应道：“哎！我这就去做！姐姐你等着！”
她几乎是跑着进了厨房。罗晴肯吃东西，还想吃她做的面，这便是想通了，要好好活下去的意思！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她们现在有营生，能赚钱，银钱虽不富裕，但养活她们姐妹和一个孩子，也足够了。她们还会继续努力，未来一定能给孩子好的生活。反正，在外人眼里，这是罗晴的“遗腹子”，不会有人指指点点，孩子也能少受些流言蜚语的伤害。
约莫半个时辰后，九芽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走了进来。金黄的蛋花铺在细细的面条上，几颗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香气扑鼻。
“姐姐，快趁热吃。”
罗晴接过碗，食物的温暖透过粗瓷碗传到掌心。她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小口却迅速地吃着，几口下去，半碗面就进了肚子，又喝了几口暖融融的面汤，身上这才觉得有了些力气。只是这一大碗实在太多，她终究是吃不下了。
九芽见状，自然地接过碗，将剩下的面条和汤水吃得干干净净。这顿迟来的、饱含着复杂心绪的午餐，也就在这无声的默契中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