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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至于此,尔等或从或违,生死祸福,皆与陈某无关。”
陈渡凝视孙策远去的背影,唇边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将郭嘉的酒囊抛给典韦,裹紧披风,二人踏着月色折返陈府。
这步暗棋,
已然落定。
下邳城中。
驿馆焚毁后,曹操遣人安置孙策一行暂宿客舍。
不同于往日警觉地搜查 ** 机关,今夜孙策入房便倒卧榻上。
双臂为枕,目光穿透房梁。
陈渡那番市井之言,犹在耳畔回响。
“公瑾以为,陈太阿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岂会真心规劝我父子避战畏刀?
“莫非当真忧虑我父子马革裹尸?
“汝言其意在激将,此言何解?
“莫非公瑾觉得,区区几句言语便能撩动我心火?”
周瑜指节轻叩案几,迟迟未应。
自四十士卒枉死,经他连日劝解,孙策脾性已敛三分。
若换作初至下邳时的孙策,此刻怕早已怒发冲冠。
见周瑜默然,孙策忽撑臂而起:
“或许...这本非激将?
“实为缓兵之策?
“江东虎父霸子之名,皆是我父子每战争先、刀头舐血搏来。
“然公瑾深知,我军新附之卒甚众,战阵生疏。
“若无我父子亲冒锋镝,何以激励三军?孙氏何以立足江东?
“若当真听信陈太阿之言畏缩不前...
“将士们会否以为孙氏耽于富贵,惜命畏战?
“军心若散,荆州之役必生变数。
“陈太阿...莫非早算准此节?”
遵命,
窗外寒风袭来,驱散了屋内的闷热。孙策与周瑜相对而立,烛火映照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曳。
公瑾可曾记得,陈太阿提过要抢先拿下淮南五县?孙策眉头紧锁,这或许就是他的算计。若袁绍未灭,我们未能及时攻取荆州,他便可调动青州水师南下。
周瑜静立窗边,冷风拂面,倦意顿消。虽然盟约言辞恳切,但陈太阿的诚意的确令人起疑。盟约撕毁只在朝夕,若江东猝不及防,后果不堪设想。
江东的精锐之师,多来自丹阳之地。这方水土孕育出的猛士,如同草原上的胡骑,只追随真正的强者。孙坚父子每战必身先士卒,正是凭借这份勇武赢得了将士们的忠诚。
然而战场的法则也在悄然改变。这些年积累的财富让这些悍将们开始珍视性命。若主帅不再冲锋在前,又怎能指望士兵们甘愿赴死?
周瑜想起白日在市集的对话。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激将之法,如今想来却别有深意。陈太阿那些话,或许真是为了拖延时间而设下的圈套。
伯符,此事不必告知主公。周瑜突然开口。
孙策面露诧异:为何?
主公性情刚烈。周瑜轻叹,若知晓陈太阿今夜所言,恐怕正中对方下怀。
见孙策似要辩解,周瑜抬手制止:有些话本不当讲,但我必须提醒你。
“依我看,陈渡那番话未必是说与你听的。
“倒像是要借你之口传给主公。”
孙策一脸茫然:“此话怎讲?”
周瑜此刻思绪清明,微凉的夜风拂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顺手关紧窗扉,转身走向烛台,缓缓展开那份盟书。
他一边展开帛卷,一边说道:
“陈太阿方才提及,不愿见你们父子俱丧荆州。
“我便思索,若你们父子二人当真折损其一,对曹操最为有利的会是谁。
“答案显而易见——必是主公。”
听闻周瑜直言父亲可能遇害,孙策心头顿时蒙上阴霾。
他暗自宽慰:父亲绝不会有事,这不过是推演罢了。
周瑜继续分析:“主公若有不测,以伯符你在军中的威望,或许能联合吴氏舅族、徐氏姑丈,以及孙氏叔伯兄弟。
“如此江东仍可延续征伐荆州的势头。
“但主公这根定海神针一旦崩塌,我们内部再难铁板一块。
“届时攻克江南后,由谁镇守江东将成为致命难题——
“你舅父、姑丈、叔父,未必真心臣服于你。
“说不定会互相倾轧,借你之手削弱对方势力。
“内乱一起,加上两地世族的掣肘,曹操便坐收渔利。
“因此我断定,陈渡的算计正在于此,正是冲着主公而来。
“今夜他那些激将之言,决不可让主公知晓,以免酿成祸事。
“此外,此番南征荆州,伯符你务必劝阻主公——若非生死存亡,切莫亲临战阵。”
周瑜能说服孙策,却难以说动孙坚。
孙坚素来对这世家子弟存有戒心。
虽可任用,却不肯推心置腹。
更因孙坚嗜战如命,刀光血影方能令他血脉贲张。
要化悍勇为审慎,磨去浸淫半生的戎马习气——
普天之下,唯有孙策这个至亲方能劝得动他。
孙策郑重点头。
毕竟周瑜只说“非必要不涉险”,并未彻底禁止父亲上阵。
他也认同陈渡所言不无道理:为帅者确该慎之又慎。
正所谓防患于未然,多些谨慎总非坏事。
(
如何让那群目中无人的兵痞在无人督战的情况下仍能保持旺盛的战意,成为摆在眼前的一道难题。
江东的军规律令,是时候该整顿了。该废除的废除,该建立的建立。
单打独斗的蛮勇,终究敌不过严整的军阵。我军与曹军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周瑜突然开口,语毕重重叹息。此番徐州之行,让他真切感受到了江东儿郎与曹军之间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无论是军容士气,还是令行禁止,江东军都远逊于曹操麾下的青州劲旅。方才菜市口悬首示众的四十多颗头颅中,有四十颗属于江东将士。
剩下的六颗,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曹军两名校尉、四名司马。而他们被斩首示众的原因,仅仅是意图侵犯良家女子。
这在江东简直匪夷所思。
莫说江东,放眼当今天下,如此森严的军纪,如此秋毫无犯的作风,都堪称异数。贼寇掠地如梳,兵痞过境如篦——这早已是常态。
士卒们一旦执戟披甲,就会忘记自己同样出身寒门。他们将曾经遭受的欺压,变本加厉地施加在百姓身上,仿佛不这样做就亏了一般。
普天之下,莫不如此。
唯独曹军正在扭转这种局面。
值得庆幸的是,展现出这般王者之师风范的,仅仅是曹操身边的亲卫精锐。若那十万青徐大军皆能如此令行禁止却毫无怨言......
周瑜实在不敢想象,届时江东该如何与曹操逐鹿中原。
......
次日清晨,孙策与周瑜辞别镇东将军府,率领残存的百余人踏上归途。这百余使者满腔愤懑却无处发泄,整个队伍死气沉沉。
面对众人,孙策也羞于启齿。
两日后,行至江东广陵境内。孙策与周瑜立即责令各县官吏整理印信文书,要求妥善交接。同时下令所有人员整装待发,准备随主将撤回江东。
五日后,广陵交接事宜完毕。三千余名官吏士卒在京口登船,在孙周二人的率领下驶向丹徒。
# 江东归途
当这支队伍抵达距丹徒三百里的吴县时,距他们告别曹操已有半月之久。
这半月行程中,即便这支三四千人的队伍身着江东制式铠甲、骑着凉州骏马,仍数次遭遇夜袭劫营。孙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亲自率骑兵冲杀,将此次出使积蓄的郁结与怒火尽数倾泻在这些不识相的匪兵身上。
吴县城外十里处,身着虎皮战袍、足蹬虎靴、头戴虎盔的孙坚,率领程普、黄盖、周泰、徐盛、潘璋、凌操等将领及两百余骑出城相迎。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关着萎靡老虎的铁笼。
父亲,盟约在此。孙策翻身下马,将盟书呈给孙坚。
孙坚接过盟书并未翻阅——快马信使早已将此行详情尽数禀报。他只是拍了拍孙策肩膀笑道: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昨日战报,陆康兵败,淮南已尽归袁术之手。我江东五万大军早已整装待发,明日便西征。
# 谋略交锋
吴县,荆州牧府邸。
孙坚将孙策与周瑜迎回后,立即召集文武官员商讨此次出使的要务与成果。孙策率先代表周瑜的意见,否决了孙坚未加思索便要立即西征的念头。
眼下曹操承诺借予江东的三十万石粮草刚抵下邳,而额外赠与孙坚的三十万石尚在青州筹措调运。即便要获取已到徐州的粮草,也需江东自派船只渡江,再调集车马从下邳运至广陵——曹操自然不会好心到连运送都包办。
用兵十万,日费千金,粮草亦是如此。孙坚现存粮草仅三十余万石。若无曹操所借粮草作为补给,此次西征最多维持两个多月便不得不撤军。
孙坚当场面红耳赤地承认失误,坦言自己只想着征战,却未细算家底。至于绵糖贸易,随孙策、周瑜南下的麋竺带来了几十斤样品、筵席珍馐的食谱及数名厨子。需待江东世家品尝过这些佳肴后,方能商议绵糖之事。
战局密议渐入关键。
孙坚嗤笑一声:
“陈渡此人竟口出狂言,声称有法子令曹军先夺淮南五县及濡须口。诸位觉得可信否?”
座中张昭将麈尾一摔,冷笑道:
“我军一万五千水师自阳羡疾行,三百六十里水路旦夕可至。曹军无水师不说,即便现造战船——从下邳到寿春陆路就有六百里,纵使肋生双翼也难两日内抵达。更遑论寿春至淮南尚有四百里水道,其间巢湖横亘,郑宝两万水军足以为屏障。除非......”
他忽然压低声线:“除非郑宝背盟。”
黄盖闻言拍案而起:
“慎言!三公子与四公子皆在郑营为质,其家眷亦在吴郡,岂有反叛之理?”
张昭抚须斜睨:“老夫只说曹军绝无可能先至,何曾断言郑宝叛变?”
孙坚挥袖打断争执:
“郑宝既遣子为质,又送家眷过江,足见诚意。陈渡此言,不过是要我分兵驻防,拖延攻荆州的时机。”
程普捻须沉吟:“是否要增派水师戒备?”
孙坚目光转向周瑜。这位青年统帅指尖轻叩案几:“防,必须要防。”
他凝视着江淮地图,总觉得陈渡那句狂言背后藏着惊雷。忽又补充道:“再派几位参军去郑宝麾下如何?三公子身边需多几个明白人。”
(
“郑宝帐下智计匮乏,而陈太阿谋略卓绝,恐郑宝为其所算,届时局势危矣。”
“此外,曹营或遣密使离间郑宝亲信。”
“若其心腹受曹操蛊惑,叛主投敌,抑或挟持郑宝归顺曹操,我辈谋划恐将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