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许收回视线,静静伫立。
他脸上那温和有礼的笑容并未消退,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如同猎手审视猎物般的兴味。
他想起方才秦水烟看见他时那副仿佛见了活鬼般的神情,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竟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好笑。
他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思索。
片刻后他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念禾身上。
“苏知青。”
他的声音温润醇厚,在静谧的初夏夜晚里格外清晰。
苏念禾猛地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清秀的面庞紧紧绷着,脸色称得上是难看。她嫉妒,嫉妒秦水烟那张随着时间推移,展开后越来越精致艳丽的脸。
“怎么了?”
“我这么不讨人喜欢吗?”陆知许的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无辜的困惑。他抬手,指尖点了点自己轮廓分明的脸颊,像是在确认什么,“我长得不丑吧?为什么这位秦知青,每次见到我,都跑得比兔子还快?”
苏念禾咬了咬下唇,用一种近乎刻薄的语气反驳道:“陆先生未免也太自信了。你也不至于以为,哪个女人见到你,都非要死心塌地地贴上来吧。”
“是吗?”
陆知许非但没有生气,眼底反而浮现出一抹更深的笑意。他向前微微倾身,凑近了苏念禾。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淡淡烟草味和高级香皂的清冽气息,不由分说地将她笼罩。
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直直探入她的眼底。
“那苏知青……也这么想吗?”
苏念禾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男人英俊的脸庞在摇曳的灯光下被放大,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盛着她看不懂的、深邃而迷人的光。
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自己的脸颊。
尽管她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她爱的人是林靳棠,此生不渝。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与林靳棠截然不同的、更加神秘危险的诱惑力。
那种诱惑,像一杯醇厚的毒酒,明知饮下便会万劫不复,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飞蛾扑火。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片滚烫的绯红迅速从耳根蔓延开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狼狈地避开了他那过于灼热的视线。
陆知许看着她双颊绯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他直起身子,淡笑着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个暧昧的瞬间从未发生过。
看来,他的魅力没出任何问题。
那么问题,就出在秦水烟身上了。
为什么独独对他免疫?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秦水烟拉着许巧一口气跑出去了很远,直到身后那点昏黄的灯光再也看不见,她才猛地停下脚步。
她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从喉咙里挣脱出来。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
夜风吹来,她只觉得浑身冰冷。
“烟烟!烟烟你真的没事吧?”许巧被她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她不住颤抖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担忧,“你脸色怎么白得跟纸一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医院去看看?”
秦水烟摇了摇头,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让那颗狂跳的心脏一点点平复下来。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脸上的所有表情。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她的脑海中已经掀起了怎样一场惊涛骇浪。
苏念禾是重生的。
这个认知,比陆知许的出现,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不行。
她不能再让任何人出事了。
片刻之后,秦水烟缓缓直起身子。
“巧儿姐,”她的声音很严肃,“你听我说。以后,离那个陆知许,还有苏念禾,都远一点。不要跟他们有任何来往,一句话都不要说。”
许巧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从秦水烟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危险。她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看着秦水烟那双写满凝重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记住了。”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秦水烟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股疯狂叫嚣的心跳,也终于渐渐恢复了平稳。
她重新拉起许巧的手。
“我们走吧,回家。”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淡,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不是她。她拉着许巧,转身朝着知青宿舍的方向,一步步走入那无边的夜色里。
*
回到知青宿舍,与许巧告别后,秦水烟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点亮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她摸黑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上去,将自己重重摔进那张狭窄的、铺着粗布床单的小床上。
身体是疲惫的,精神更是前所未有的困乏。
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平躺着,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黑暗。窗外,月光如水,透过没有窗帘的玻璃,在地上投下一块惨白的光斑,衬得这小小的房间愈发寂静,也愈发凄清。
时间,已经没有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一下一下,凌迟着她的神经。
陆知许的出现,苏念禾的重生,都在向她传递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命运的绞索,已经开始收紧了。
她不能再这样犹豫不决下去了。
她不能再贪恋这份偷来的、短暂的温暖与安宁。她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可以护住所有她在意的人。可山体滑坡带走了胖子他们,许默和顾明远也险些丧命。事实证明,她的重生,非但没能阻止悲剧,反而可能因为她的存在,将更多无辜的人卷入这血腥的漩涡。
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许默,给许家,给所有关心她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陆知许那张温和的面具下,藏着的是比林靳棠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一旦被他发现林靳棠的死与自己有关,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灭口。到那个时候,所有与她秦水烟有过牵扯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她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必须在陆知许的调查取得实质性进展之前,彻底斩断自己与这里的一切联系。
离开。
这是唯一的选择。
秦水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从她紧闭的眼角无声滑落,淌过冰凉的脸颊,最终没入鬓角的黑发里,消失不见。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搭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奔波了一天,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身体里的那点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无边的倦意如同潮水般袭来,将她的意识一点点拖入混沌的深渊。
就在昏昏沉沉即将睡过去的那一刻,一个模糊而古怪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她混沌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怎么……好像胖了点。
腰上这里,好像……是大了一圈的样子……
算了……不管了……
太累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