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许巧被她问得一愣。
“命运。”秦水烟重复了一遍,她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湖面,声音飘忽,“人的一生,就像一条早就被画好的线。无论你怎么挣扎,怎么绕路,最终都会通向那个注定好的结局。你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反抗,充其量不过是在主干道上,拐进了一条微不足道的岔路。可当重要的节点来临时,那条岔路,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汇入主线。”
“殊途同归。”
她吐出最后四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自嘲的弧度。
许巧彻底怔住了。
她听不懂那些关于“主线”和“岔路”的玄妙理论。她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的世界很简单,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
她沉默了半晌,才用自己最朴素的方式,笨拙地反驳着。
“烟烟,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信什么命不命的。”她攥紧了秦水烟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我只知道,自从我和小默遇到了你,我们许家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
“如果没有你,我们家现在还挤在那间下雨就漏水的破土坯房里。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认识少白,更不可能嫁给他,有自己的家。”
“是你,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活法。是你,让我们相信,只要肯努力,日子就真的能越过越好。”
“所以,烟烟,你不是什么灾星。你是我们许家的福星,是贵人。”
秦水烟微微怔住了。
或许,人的一生,终点真的无法改变。
但是,在通往那个终点的路上,那些由她亲手开辟出来的小小岔路,至少可以给别人带去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与幸福。
想到这里,秦水烟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一缕极微弱的光,从那缝隙中透了出来。
她反手握住许巧的手。
“走吧,巧儿姐。”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轻松的意味,“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
回和平村的土路上,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
没有路灯,只有天边一轮弯月,洒下清冷如水的银辉,勉强照亮前方的路。田野里的蛙鸣和虫叫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首热闹的夏夜交响曲。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村口的时候,前方不远处,两个提着马灯的人影,正迎面朝着她们走来。
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摇曳,将那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待走得近了,秦水烟的脚步,倏地顿住了。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身材挺拔,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卡其布长裤,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脸上挂着温和儒雅的笑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这片乡土格格不入的书卷气。
是陆知许。
而在他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纤弱的身影。那人低着头,双手提着马灯,灯光将她清秀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是苏念禾。
秦水烟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她刚刚轻快起来的心情,在看清那两个身影的瞬间,又一次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陆知许显然也看到了她们。他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主动打了个招呼。
“秦知青,许巧同志,晚上好。”他的声音温润醇厚,“这么晚才回来?”
不等秦水烟回答,他的目光便转向她,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继续问道:“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上次多亏了你帮忙,那个叫桃子的小姑娘,病好了吗?”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真诚,他的关心是那么的自然。如果不是秦峰那通警告的电话,任谁都会觉得,这只是一个善良热心的归国华侨,在关心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
可此刻,在秦水烟的眼中,陆知许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却像一张精心绘制的、完美无瑕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与林靳棠如出一辙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林靳棠死了。
李雪怡也死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斩断了上辈子所有的孽缘。
可是,山体滑坡如期而至,带走了胖子他们鲜活的生命。
而陆知许,也精准地出现在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他不是一个偶然。
他是命运派来顶替林靳棠的演员,来继续上演上辈子那出未完的悲剧。
他是新的“主线任务”。
如果她继续和他接触下去,他会不会像上辈子的林靳棠一样,用他那温文尔雅的表象作为掩护,一步步蚕食、渗透、最终残忍地毁掉她身边所有的一切?
他会杀死她的父亲,杀死她的弟弟,杀死她所珍视的每一个人。
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攀爬。
只是……
秦水烟的视线,缓缓从陆知许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他身旁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苏念禾身上。
如果命运真的无法改变,那这个苏念禾,在她上辈子的剧本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秦水烟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上辈子的她,无论是在沪城,还是后来被林靳棠囚禁的那几年,都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苏念禾这个人。
她是一个全新的、不该出现在这条“既定路线”上的变数。
就在秦水烟凝神打量她的那一瞬间,苏念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在昏黄的马灯光线与清冷的月色交织中,秦水烟清晰地看见了。
看见了苏念禾那双清秀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还来不及隐藏的情绪。
那不是单纯的嫉妒或者不满。
那是一种刻骨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怨毒。
*
上一章更新少了几百字……补上了。不过好像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