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沉浸在自我唾弃中无法自拔时,一行人已经走出了副食品商店的大门。
灿烂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不远处,供销社门口的大槐树下,猴子正蹲在地上,像个尽忠职守的哨兵。
他脚边,整整齐齐地码着一个鼓囊囊的米袋子,旁边还立着几个酱油瓶、醋瓶和酒瓶。
看到他们出来,猴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瞬间亮了。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顾明远和另一个小弟手里的东西上时,那点亮光又变成了全然的震惊。
好家伙!
用草绳捆得结结实实的一大块五花肉,肥瘦相间,看着就馋人。
油纸包着的牛肉,虽然看不见,但那分量,沉甸甸的,绝对实在。
还有那条穿在草绳上,几乎有小臂长的大黑鱼。
猴子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发干。
“秦……秦知青……”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指着那些肉和鱼,讷讷地问:
“这……这么多肉啊?今天……今天能吃得完吗?”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过年才有的阵仗,不,比过年还丰盛!
秦水烟闻言,红唇一勾,笑了。
“吃不完?”
“我们这么多人呢,我还怕不够吃呢。”
她抬了抬下巴,开始发号施令。
“好了,都别傻站着,把东西分一分,每个人拿几样。”
“大壮,你力气大,这十斤大米你来扛。”
“你,把鱼提好,别让它掉地上了。”
“还有你……”
顾清辞下意识地朝着那棵最大、最占地方的大白菜伸出了手。
手还没碰到白菜叶子,就被顾明远拦住了。
“哎,你别动。”
顾明远腾出一只手,抢先一步把那棵沉甸甸的大白菜抱进怀里,嘴里嘟囔着。
“你是女孩子,你歇着吧。”
他自己已经提着五斤猪肉三斤牛肉,还抱着一只烤鸭,现在又加了一棵大白菜,整个人被塞得满满当当,走路都有些摇晃,却偏要摆出一副“我很行”的架势。
顾清辞“哦”了一声,默默收回了手。
猴子他们也七手八脚地把酱油瓶、醋瓶、酒瓶和那十斤大米分了,每个人手上都拎得满满当当。
秦水烟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又开口问道:
“你们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这话一出,几个半大小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不不!不买了!”
“够了够了!秦知青,真的够了!”
“我们哪能再让您破费啊!”
他们连连摆手,脸都有些红了。
吃了人家一顿丰盛的牛肉面,现在又让人家买了这么多的肉和菜,他们已经觉得浑身不自在了,怎么还好意思再要东西。
秦水烟看着他们那副窘迫又真诚的模样,倒也没再坚持。
她想了想,第一次去许默家,总不能就这么大剌剌地提着一堆菜上门。
那是去做饭的,不是去送礼的。
礼数,还是要周全。
她转头,对抱着烤鸭和猪肉的顾明远说: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她便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转身一头扎进了人头攒动的供销社里。
没过多久,秦水烟就从供销社里出来了。
她的怀里,抱着两个硕大的铁皮圆桶。
一桶是红彤彤的“金鸡”牌饼干,另一桶是印着胖娃娃的麦乳精。
在这年头,这两样东西,可是顶顶金贵的稀罕物,是走亲访友最有面子的礼物。
她走到顾明远面前,将那两桶沉甸甸的“宝贝”也塞进了他怀里,这下,顾明远彻底被各种东西给淹没了。
秦水烟拍了拍手,满意地宣布:
“好了,走吧。”
“去你默哥家。”
顾明远被怀里那两桶东西硌得生疼,但心里的震撼远大于身体的感受。
金鸡饼干!
麦乳精!
这两样东西,就算是他家以前光景最好的时候,逢年过节父母都舍不得买的玩意儿。
他抱着这两样金贵的“大礼”,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下意识地问道:
“秦知青,这个……这个是先送回你宿舍去吗?”
秦水烟闻言,脚步一顿。
她回过头,阳光洒在她明艳的脸上,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又带着几分认真的光芒。
她看着顾明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不用。”
“这是给许默的聘……哦,给许默的礼物。”
说到一半,她像是说漏了嘴,又轻描淡写地改了口。
可那一个“聘”字,却像一道惊雷,直直地劈进了顾明远的脑子里。
顾明远:“???”
顾明远彻底僵住了。
聘……聘礼?
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她……她竟然想用两桶饼干就……就把他默哥给“娶”了?!
顾明远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成了一片空白。
*
当顾明远一行人浩浩荡荡、大包小包地出现在许家院子门口时,许巧正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洗衣服。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纤细但结实的手臂。
搓衣板上,是许默换下来的脏衣服,她正用力地搓洗着,肥皂的泡沫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泛起。
“巧儿姐!”
是顾明远那大嗓门。
许巧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眯着眼朝门口望去。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院门口,乌泱泱地站了五六个人。
领头的是顾明远,他身后跟着猴子、大壮他们几个半大小子,一个个手里都提着、抱着、扛着东西。
而在他们中间,站着两个格外惹眼的姑娘。
一个短发,皮肤雪白,神情有些呆呆的。
另一个……
许巧的目光,落在了秦水烟身上。
那姑娘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却像是会发光一样,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她看着这群人手上拎着的肉、鱼、菜,还有顾明远怀里那两桶她只在供销社宣传画上见过的饼干和麦乳精,彻底懵了。
她连忙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温和而又带着几分不解的笑容。
“明远?你们……你们这是……”
她迟疑地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是来找小默的吗?”
“小默他……他一早就上山砍柴去了,还没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