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坐明堂,百官皆俯首。
十月二十一,洛阳皇宫之内,早朝。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俯视着下边的百官,脸上闪过一丝愁容。皇帝今年四十有三,正值壮年,可他头发不密,胡须也稀,额头上已经有了几道若隐若现的皱纹。但是皇帝眉目依然有神,鼻梁高挺,那略凸的颧骨让他这张脸显得不怒自威。
“启奏陛下,六百里加急军报,交趾叛军已经逼近邕州,邕州外围村落皆被洗劫,邕州已经岌岌可危了!”
开口的乃是尚书令赵谦。
皇帝答道:“洛阳至南疆几千里远,纵然是六百里加急,也得七八日,都是七八日前的消息了,那邕州还在么?”
赵谦答道:“陛下,邕州是大城,城高池坚,未必能那么快沦陷……只是这叛军气焰过盛,据传已经多达十万之众,若是援军去的迟了,恐怕……”
“前些日子,不是已经下达诏命给姜淮了吗?若他起兵抵达邕州,需要多久呢?”皇帝问道。
赵谦旁边闪出侍中郭约:“回陛下,姜淮应该昨日就接到旨意了,他今日出发的话,抵达邕州,最少也要二十四五日。”
“二十四五日?”皇帝皱眉,“等姜淮兵马抵达,那邕州岂不是已经落入了贼寇之手?”
“这……”郭约也绷紧了脸,忽然回头看向了一人。
郭约回头看的,正是工部尚书,史泽。
史泽立马出列:“陛下,臣以为,可派监军与姜淮同行!催促他早日抵达南疆!”
“嗯……”皇帝沉吟起来,用余光瞟了一下史泽,似乎在考虑这个建议。
“陛下,这监军是能当驴子还是能当马啊?自江北前往南疆,一路山高水险,本就难行,能二十四五日抵达已经算快的了,何况还要带辎重,臣以为切不可给姜淮派监军施压。”
反驳史泽的乃左仆射陈钊。
“陈爱卿说的是……”皇帝点点头,觉得陈钊说的有道理。
陈钊又道:“陛下,可下旨命江南道安南将军晁覆,让他负责在江南一带筹措粮草辎重,运往前线,而姜淮率军轻装前行,再命岭南道都督周烨率岭南军与叛军周旋,如此三手齐下,方可保无虞。”
皇帝闻言不断点头:“陈爱卿言之有理。”
正当皇帝点头时,史泽再次跳了出来:“陛下,臣以为,朝中当派一主帅前往,管制姜淮,同时节制岭南边军!”
“哦?”皇帝看向了史泽,“史爱卿,姜淮为主帅不可吗?”
史泽舔了舔嘴唇:“陛下,姜淮虽能征惯战,可毕竟是将,不是帅!若要平定交趾,必须一可靠之帅才统筹全局,而这帅,必须是朝中之人!”
皇帝闻言也点了点头,“那史爱卿,可有人选?”
史泽当即道:“臣推荐太子殿下任主帅!”
“哗!”
史泽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如今太子年方二十二,刚立东宫,正是年少轻狂之时。而且太子也并未表现出惊人的才能,反而略显平庸……
“不可!陛下,太子千金之躯,那交趾乃蛮荒之地,国之储君岂能亲身赴险?”赵谦第一个反对了起来。
“不可!陛下,太子年少,如何能总揽大局?这是打仗,可不是儿戏!”陈钊也强烈反对。
皇帝也摇头:“皇儿还没那个能力,换个人吧。”
史泽眉头一挑:“陛下,既然如此,臣推荐端王前往!”
“端王?”皇帝眉头一挑。
“哗!”
满朝再次发出了哗啦声,端王?
“陛下,端王年轻时也曾征战沙场,跟随先帝冲锋陷阵,当年破铁勒时,他便担任副帅之职,臣以为,端王可为帅!”史泽大声道。
皇帝皱紧了眉头,却没有说话。
端王,是皇帝的堂兄,比皇帝大两岁,论起文韬武略,都不输皇帝。当年跟随先帝征战时,累有战功,可这位端王却命运多舛,大儿早夭,小儿痴傻,还有一个女儿,十五岁时突发恶疾逝世了……
“陛下?”史泽再次问了一下。
皇帝看着史泽,摇了摇头:“皇兄已经受了太多苦了,朕不忍他再去那蛮荒之地,此事休要再提。”
皇帝此话一出,满朝寂静无声。
其实这些人心里都清楚,朝里论打仗,无出端王之右!既然端王都不让去,那还有谁更合适呢?
这时,左仆射陈钊又站了出来:“陛下,若无合适人选,臣愿前往南疆,与安右将军一道,并肩退敌!”
皇帝闻言看向了陈钊,一脸惊讶:“陈爱卿?你去?”
“陛下,我去!”陈钊肯定道。
皇帝闻言点头,这个陈钊,确实是个可靠之人。
然而那史泽又跳出来道:“陈大人,你本户部出身,如何能当一军主帅?”
陈钊看了一眼史泽,然后道:“陛下,臣虽才识浅薄,但统筹局势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带兵打仗的事,臣会全权交给姜将军,管理后勤辎重,这是臣的长处。”
史泽听完这话顿时就要反驳,可谁料旁边一人道:“史大人,要不你去好了?那南疆乃疠瘴之地,你当陈大人是想抢功呢?”
“你……”史泽哑然,旁边发声的人正是刑部尚书张岩。
“好了,就这么定了吧!”皇帝最终拍板了,“陈爱卿,朕赐你帅印,金甲,此次南征,干系重大,还望陈爱卿不要辜负了朕……”
“臣,领命!”
陈钊郑重的跪了下来,朝皇帝叩首道。
史泽只能暗自咬牙,好不容易让姜淮领命去了南疆,本想再弄一个监军或者主帅去,给姜淮掣肘的,结果跳出来个陈钊毛遂自荐要当主帅,这……
这朝里的忠臣还是太多了些……
罢朝之后,皇帝回到了寝宫,准备稍歇时,内侍太监来报,刑部尚书张岩求见。
“张岩?他有何事?”皇帝疑惑道。
内侍太监道:“张大人言江南有一重大冤案,关系重大,需要面呈陛下。”
“嗯,让他进来吧。”皇帝挥了挥手。
很快,张岩就进来了。张岩正是宣州那个老捕头张维的亲哥,两人长相有五分相似,而他今日来,正是来呈那封诉状的。
裴翾的诉状。
当那封诉状被呈到皇帝面前时,皇帝打开一看,越看眉头拧的越紧,看完之后,直接一拍桌子!
“啪!”
“朗朗乾坤,泱泱盛世,怎地还有这等冤案?”皇帝脸色很难看。
“陛下,这原告为了翻案,已经在宣州掀起了波澜,甚至一度将宣州刺史给劫持了!若此案不重新彻查审理的话,只恐……”张岩欲言又止。
“只恐什么?”
“只恐那幕后之人做大啊……”张岩谨慎答道。
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这诉状上不仅提及了裴家村被屠,也提及了事后官府将飞鹰门当替罪羊,更提及了上官卬带着官兵追杀裴家村幸存者……这一切都影射着,官场,相当不干净……
官场,自然是皇帝的餐桌,这餐桌都不干净了,皇帝能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