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后勤基地扎在沙那德前线以西三十公里的旧工业区里。
工业管道像死蛇缠在斑驳的水泥柱上,如今爬满了临时架设的能量管线,蓝白色的流光在管道里窜动时,倒让这些废弃十几年的建筑有了点活气。
基地中央的空地上,三辆机甲正排队等能量补给。
最前头那辆的左肩甲缺了块角,露出底下烧得发黑的线路,驾驶员掀开舱盖爬下来,刚落地就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
他战术目镜的裂痕里还沾着上一场仗的沙土。
“补给站能不能快点?罗尼特那帮杂碎的机甲都快摸到二号高地了!”
补给站的机械臂却顿了顿。
负责操作的女兵扒开通讯器喊:
“急什么?你左臂能量匣都快炸了,不等冷却直接充能?想连人带机甲炸成烟花给前线助兴吗?”
她指尖在控制台飞快点着,全息屏幕上跳着密密麻麻的参数。
医疗区确实挤得下不去脚。
白色的临时帐篷在旧厂房里搭了二十多顶,帐篷间的过道上全是架着拐杖或被战友扶着的伤兵。
穿白褂的军医正蹲在地上给一个断了腿的步兵缠绷带。
军医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的绷带勒紧了几分。
“忍着点,昨天送过来的那批伤兵还在等仿生腿,你这条临时义肢得撑到下周。”
伤兵疼得龇牙,却梗着脖子笑:
“撑得住!我们营还得上去。”
训练场就在医疗区隔壁的旧车间。
原本用来造重型机械的空地被划成了射击区,十几个穿着灰扑扑作训服的新兵正举着能量枪瞄准。
一个老兵站在他们身后,左手还缠着绷带。他右胳膊被弹片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现在只能用左手拍新兵的肩膀。
“别抖!你不能完全依赖自动瞄准系统。罗尼特的步兵冲过来时,你手抖一下就得偏!”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闷响。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只见东边的天空泛着暗红色的光。
那是前线的方向,又一场仗该打响了。
老兵抹了把脸,把手里的备用能量匣塞给最前头的新兵:
“快练!等会儿补给车来了,你们就得跟着机甲营往前线挪五公里。”
新兵攥紧能量匣,却没说话。
补给站的能量管线还在嗡嗡响,医疗区的呻吟声混着训练场的口令,在满是铁锈味的风里缠成一团。
谁都知道这胶着战还要打很久,或许明天就会有40%的伤损番号被划掉,或许下一批被拉上去的就是自己,但此刻能做的,也只有盯着眼前的能量匣、绷带和准星,把能攥住的,先攥紧了。
操场上的风卷着沙粒打在地面,一个穿深灰色军装的年轻人正低头猛跑。
他的军装样式利落,肩线挺括,和营地里随处可见的沙那德制式军装截然不同。
他身上这套军装连个标识纹路都没有,在满眼统一制服的营区里,简直像块错嵌的石子,引得不少路过的士兵都转头看。
他几步冲到医疗区入口,刚要往里闯,两个挎着能量枪的卫兵立刻横步拦住。
铁制护栏被阳光晒得发烫,卫兵的手按在枪托上,沉声问:
“证件。”
年轻人急得额角冒汗,手在口袋里乱摸,却只掏出团皱巴巴的纱布。
“没、没有证件!”
他声音发紧,朝着医疗区里大喊:
“有没有人?急救!我们需要急救!”
喊声撞在医疗区的白色帐篷上,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军官正从帐篷后绕出来。
他肩上的银星徽章在光下亮了亮,显然是这里的管事。
年轻人看见他,像抓着救命绳似的嘶吼:
“长官!长官!求您!我们需要急救!十八个伤员,五个是重伤!再拖……”
军官没接话,先扫了眼他的军装。
手指捻了捻自己领口的徽章,又抬眼看向年轻人光秃秃的领子和肩膀。
那里本该是缀番号、衔级的地方,此刻只有磨得发毛的布料。
他眉峰往中间挤了挤,语气沉下来:
“你是哪个部队的?沙那德的军装没你这样式,我怎么从没见过?”
“我们没有番号!”
年轻人脸涨得通红,急得直跺脚。
“别问这个了!快救人啊!还在流血……”
“没有番号”五个字刚落地,周围的空气像冻住了。
两个卫兵“唰”地端起能量枪,枪口稳稳对准年轻人的胸口;旁边几个巡逻的卫兵也围过来,有人伸手就缴了他腰上的能量手枪,反拧着他的胳膊按在地上。
沙土钻进他的口鼻,下巴磕在地上生疼,可他还在挣着喊:
“救他们!求你们……就在西边的山坳里,离这儿不远……”
喧闹早引来了不少人。
医疗区门口的护士停下手里的活,远远地往这边看;几个刚从帐篷里出来的伤兵也拄着拐杖凑过来,小声议论:
“没番号?那是什么兵?”
“说不定是敌军的探子?”
“可他看着不像啊,急成那样……”
年轻人还在地上挣,胳膊被按得发僵,却还是梗着脖子喊。
络腮胡军官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在他沾满血污的军装上停了停。
那衣服虽怪异,袖口的针脚却缝得齐整,倒不像是随便捡来的。
他喉结动了动,终是抬手朝卫兵摆了摆:
“先送去基地守卫处,调查清楚是什么人。”
周遭的喧闹像被陡然掐断的弦,只剩下年轻人压抑又急促的哭泣声。
他趴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沾满沙土的手攥着军官的军裤边,混着泪和灰的脸埋在地上,反复嘶吼: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人啊……再晚真的来不及了……”
空气沉得发闷,卫兵的能量枪依旧指着他,军法在前,络腮胡军官眉头紧锁。
他没错,身份未明就贸然调动医疗力量,是对整个营地的不负责任。
医疗区门口聚着的伤兵越站越密,有人低头嚼着干粮看,有人靠着帐篷柱叹气,谁都没敢出声。
“马上去救人!”
一个沙哑却掷地有声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炸开。
所有人猛地回头,就见一群裹着绷带的伤兵正相互搀扶着往这边走,为首的男人左臂还挂在胸前吊带里,军装上沾着没擦净的油污和血渍,正是第三机甲团人人认得的王牌机士。
他身后跟着的,全是刚从前线撤下来、还没缓过劲的伤员。
年轻人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泪糊了满脸,却直勾勾盯着来人。
王牌机士走到近前,扫了眼地上的年轻人,又转向络腮胡军官,沉声道:
“这个人的身份我来作保。”
话音刚落,他身后立刻有人跟着喊:
“他的身份我作保!”
“我也作保!出了事算我的!”
“还有我!我认识他!”
“算我一个……”
此起彼伏的声音涌起来,全是伤员们的附和,原本发闷的空气像是被捅开了个窟窿。
络腮胡军官愣了愣,赶紧站直身体敬礼,目光在王牌机士和地上的年轻人之间转了转,忍不住问出疑惑:
“长官,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王牌机士没立刻答,先蹲下身,伸手把年轻人从地上拉起来。
年轻人还在抽噎,他却张开没受伤的右臂,给了年轻人一个紧紧的拥抱,拍了拍他满是尘土的后背。
之后才直起身,视线落在年轻人那身灰扑扑、连个标识都没有的军装,对军官道:
“他们就是黑影,你还不明白吗?”
军官瞳孔猛地一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黑影,前线那些总在最险的时候冒出来、打退敌人就悄无声息消失的无名队伍,原来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