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突然滞涩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住。
隐蔽的灌木丛后,空气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般泛起诡异的涟漪。
那不是自然的光影晃动,而是某种能量场消解时的余波。
扭曲的光斑如退潮般敛去,光学伪装的最后一层薄膜“啵”地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露出一个轮廓分明的男人身影。
他像从阴影里生长出来的造物,全身被数码迷彩作战服严丝合缝地裹住,布料表面泛着哑光的金属质感,在斑驳的树影下随动作流淌着冷硬的光泽。
战术头盔与作战服是浑然一体的设计,颈侧的衔接处连一根发丝都钻不进去,唯有左侧腮部的散热格栅随着呼吸微微翕动,每一次呼气都带出一缕细密的白气,触碰到微凉的空气便瞬间凝散,像某种冷血生物的吐息。
右手稳稳攥着一张复合弓,弓身是暗灰色的碳纤维材质,握把处缠绕着防滑的菱形纹路,弓弦在半松弛状态下仍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张力。
背后的箭袋鼓鼓囊囊,露出的箭羽是哑光黑色,尾端嵌着极小的荧光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头盔前端的战术目镜泛着淡蓝色的冷光,边缘镶嵌的激光瞄准器正无声运作,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红色光点随着他转动的头颅移动。
他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向刚才爆炸的中心,军靴踩在焦黑的泥土上,连一丝碎屑的响动都未曾激起。
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抚过弹坑边缘,皮革与滚烫的碎石摩擦,发出几不可闻的“滋滋”声。
指尖停顿在一块扭曲的金属片上,仿佛在读取某种只有他能看懂的信息。
几秒后,他猛地抬眼,目镜后的视线精准锁定女孩逃走的方向。
那目光像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树影,落在几十米外一丛被踩折的蕨类植物上。
他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站在原地静立片刻,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气音,像是在调试呼吸频率。
下一秒,作战服内置的纤维外骨骼突然启动,关节处的齿轮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又舒展。
他开始追踪,速度快得近乎鬼魅。
脚尖点地时带着轻微的弹跃感,遇到半米深的水坑,膝盖微屈便顺势跃起,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稳稳落在三米外的地面。
途经茂密的灌木丛,他没有绕路,而是直接侧身撞开枝桠,外骨骼撑起的防护层让带刺的枝条连他的衣角都擦不到。
整个人像一阵裹着寒意的风,穿过树林时只留下枝叶晃动的残影,与女孩方才跌跌撞撞、惊惶逃窜的狼狈模样形成刺目的对比。
一个是狩猎者的从容,一个是猎物的仓惶,这场追逐从一开始就带着残酷的预判。
雅典娜,不,此刻她只是拾叁,一个被剥离了名字与过往的代号。
她在林间疯跑,脚下的腐叶被踩得发出细碎的呻吟,却盖不住她粗重的喘息。
小腿被灌木的尖刺划破,渗出血珠混着泥土结成硬痂。
她顾不上疼,摔倒了就用手肘撑着地面狠狠一推,掌心被碎石磨出几道血痕也浑然不觉,只知道踉跄着爬起来,继续把重心压在前脚上,拼命向前冲。
逃跑早已不是选择,是刻进骨髓的本能。
她总觉得那二十双眼睛就藏在周围,藏在某片晃动的树叶后,某丛深绿的植物丛里,甚至可能正透过头顶的枝桠缝隙,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
二十个。
和那个用弓箭的猎人一样,全身裹在冰冷的作战服里,带着外骨骼的嗡鸣,带着瞄准镜的红点,像二十头精准而致命的野兽。
而她,是他们这场狩猎游戏里,唯一的猎物。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上她的脊椎。
拾叁赤着脚在荆棘丛中狂奔,碎石与尖刺划破皮肤的痛感早已被更深的恐慌淹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哭腔,胸腔里像塞着一团滚烫的棉絮,烧得她喉咙发紧。
她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
二十道,和那个弓箭手如出一辙的、带着金属冷意的注视,仿佛正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渗出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赤裸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每一寸都在尖叫着危险,没有衣物蔽体,更没有任何能握住的武器,她像被剥去了所有铠甲的幼兽,连指甲缝里嵌进的泥土都成了唯一的“武装”。
混乱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方向都辨不清。
她是高阶精神力者,放出系的潜能本该如燎原之火般汹涌,可没有媒介武器作为引信,那些沉睡在意识深处的力量就像被封在坚冰里的火焰,无论她如何嘶吼着催动,都只能在颅腔里撞出徒劳的钝痛。
“必须找到……什么都行……”
她在心里疯了一样默念,脚下却踩进一滩软烂的沼泥,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冰冷的泥浆瞬间裹住身体,混着伤口的血,黏腻得像裹尸布。
身后隐约传来枝叶晃动的轻响,拾叁猛地回头,只见树影重重,却看不清任何轮廓。
可那狩猎者的气息,分明更近了。
泥浆在脚底发出难听的声音,每迈出一步都像拖着铅块。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沼泽,浑浊的水面下,不知名的水草缠绕着脚踝,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手要将她拖入黑暗。
刚踏上树林边缘的湿土,尖锐的破空声便骤然响起。
三发狙击枪子弹擦着树干掠过,树皮碎屑飞溅到脸颊,带着灼热的刺痛。
她立刻矮身翻滚,后背撞上粗壮的橡树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还没等喘息平复,两道寒光又从斜上方射来,是涂了迷彩漆的爆炸弩箭。
她猛地向侧方扑出,弩箭砸在地面瞬间炸开,泥土与碎石如雨点般砸在背上,钝痛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起身时,右脚不慎踩中暗藏的陷阱机关,尖锐的木刺擦着小腿划过,鲜血瞬间浸透了裤管,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往下淌。
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住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抖。
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尽全力在树林中狂奔,枝叶刮擦着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
直到前方的树木突然稀疏,一片荒废的残垣出现在视野里,她才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着。
那是古地球时代的城市遗迹。
倒塌的高楼歪斜着,裸露的钢筋如狰狞的骨骼伸向天空,阳光透过破碎的玻璃幕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脚下的水泥路面早已开裂,杂草从缝隙中疯狂生长,甚至有一株藤蔓缠绕着半具骷髅头骨,嫩绿的枝叶从空洞的眼窝中钻出,透着诡异的生机。
远处,半截广告牌还嵌在断墙上,褪色的标语依稀能辨认出 “科技”“未来” 的字样,与眼前的荒芜形成刺眼的对比。
拾叁盯着这片遗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沼泽里的淤泥会留下踪迹,树林里的开阔地带让她暴露无遗,而这里错落的断墙、幽深的楼道,正是最好的掩护。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泥污,忍着身上的疼痛,沿着坍塌的墙体摸索前行。
指尖触到冰冷的水泥时,她终于松了口气,弯腰钻进布满藤蔓的入口,将身后的追杀与恐惧暂时隔绝在遗迹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