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周瑞书房的烛火通明。
他将奏折反复誊抄三遍,字字斟酌,确保既详实又不失分寸,而后装入特制的封套,由心腹连夜送往宫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那册沾着血痕的底册与几件旁证仔细收好,装入一个沉重的木匣,贴上封条——这是明日早朝的关键。
宫中的回信来得比预想中更快,只一句“早朝议”,却足以让周瑞彻夜难眠。
这短短四字,藏着皇帝的默许,也藏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翌日清晨,太和殿上庄严肃穆。
常规的军政要务一一奏罢,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淡淡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周瑞身上,微微颔首。
周瑞深吸一口气,出列奏道:“陛下,臣有本要奏,事关三年前旧京郊王家灭门一案,牵涉重大,请陛下彻查!”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静。
张启年站在前列,闻言脸色微变,却依旧强作镇定——他自认当年手脚干净,不信有人能翻出旧案。
周瑞却不看他,朗声道:“三年前,甄家子弟甄楚然强抢旧京京郊农户之女,虐杀致死。王家夫妇赴京告状,却被右都御史张启年之子张麒麟在都察院门口拦下。然张麒麟收受贿赂五千两,将王家三口秘密处决,抛尸永定河,对外只称递解回原籍!”
“你胡说!”张启年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反驳,“周佥都御史,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你有何证据,敢污蔑朝廷大臣?”
“证据在此!”周瑞早有准备,命内侍呈上木匣。
皇帝示意打开,那册带着指印的底册被展开,上面的字迹与血痕在晨光下触目惊心。
另有当年王家变卖田产的地契、目击者的匿名供词,桩桩件件,都指向张启年父子与甄家。
刑部尚书见状,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此案当年曾报至刑部,却被他压了下来,如今被翻出,“不作为”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他偷偷看向张启年,只见这位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右都御史,此刻脸色惨白,手微微发颤。
“张启年,”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周瑞所奏,是否属实?”
张启年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却强撑着辩解:“陛下明鉴!此乃诬陷!犬子张麒麟确与甄家有往来,却绝无草菅人命之事!都察院从无王家三口的记录,定是周瑞与贾政勾结,伪造证据,意图构陷!”
他试图将水搅浑,扯上闭门的贾政,却不想皇帝早已看过卷宗,冷冷道:“证据俱在,你让朕如何信你?王家三口在都察院消失,刑部压案不查,你们一个草菅人命,一个失职渎职,当朕是瞎子吗?”
这话如惊雷落地,张启年与刑部尚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汗湿重衣。
殿中群臣哗然,看向两人的目光充满震惊——谁也没想到,一桩陈年旧案竟牵扯出如此龌龊,更没想到张启年竟敢在都察院眼皮底下动手脚。
周瑞站在殿中,只觉浑身热血沸腾。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此案一出,张启年必然倒台,刑部尚书也难辞其咎,而他,将踩着这桩大案,平步青云。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响彻大殿,“将张启年革职下狱,由大理寺、锦衣卫联合审讯!刑部尚书罚俸一年,戴罪查案!甄家涉案子弟甄楚然,着有司即刻缉拿归案!”
旨意一下,张启年面如死灰。
张启年被侍卫架着胳膊往外拖,袍角在金砖地上划出凌乱的褶皱。
他看着龙椅上那道威严的身影,脑中最后一根弦骤然崩断,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陛下不能如此!臣是太上皇钦点的右都御史!是先帝亲选的言官!你们怎能听信谗言,如此污蔑老臣——”
这话一出,殿中瞬间死寂。
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群臣噤若寒蝉,纷纷垂下头,不敢直视皇帝的脸色。
龙椅上,年轻的天子缓缓眯起眼,原本平静的眸色瞬间沉如墨渊。
他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沉闷的声响在大殿里回荡,敲得每个人心头发紧。
“太上皇钦点?”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张启年,你是说,朕处置不了你这太上皇钦点的官?”
张启年被侍卫按着头,却仍梗着脖子喊道:“臣不敢!但臣冤枉!求陛下请太上皇定夺——”
“放肆!”皇帝猛地一拍扶手,龙椅发出沉闷的响声,“朕是天子,执掌天下,难道连处置一个涉案的都御史都要请太上皇定夺?”
他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台阶,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张启年:“你仗着是太上皇旧部,便敢在都察院草菅人命,勾结甄家,视国法如无物!如今事发,不思认罪,反倒搬出太上皇压朕,你安的是什么心?”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殿中群臣吓得齐齐跪倒,连大气都不敢喘。
谁都知道,皇帝登基这些年,虽尊奉太上皇,却一直着力收拢权柄,张启年此刻抬出太上皇,无异于当众打皇帝的脸,说他无实权,需仰仗长辈鼻息。
“将他的嘴堵上!”皇帝厉声喝道,“押入天牢,严加看管!此案不必交大理寺,由锦衣卫直接审!朕倒要看看,他这太上皇钦点的官,骨头是不是比别人硬!”
侍卫们哪敢怠慢,忙用布团塞住张启年的嘴,拖着他往外走。
张启年还在疯狂挣扎,呜呜的喊声里透着绝望,却再也没人敢替他说一句话。
皇帝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群臣,沉声道:“都起来吧。”
待众人起身,他才缓缓道:“国法面前,人人平等。便是太上皇在此,也不会纵容一个草菅人命的败类。往后谁若敢借故恃宠而骄,无视国法,张启年,便是前车之鉴!”
话音落地,满殿肃然。
周瑞站在列中,心中暗叹。
张启年当真是昏了头,这临死一搏,不仅没能保命,反倒把自己钉死在了“藐视君权”的柱子上,连最后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他偷偷抬眼,见皇帝虽脸色依旧阴沉,却隐隐有了几分松动,知道此事已无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