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荣国府的门匾染成金红色,贾政刚下轿,就见王熙凤一身绯红褙子,风风火火地从影壁后冲出来。
未等他站稳,对方“噗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发髻上的金步摇撞在地上,叮当作响。
“老爷!您可得救救王家的女眷啊!”王熙凤抬起头,眼圈泛红,却不见多少泪痕,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急切,
“王家女眷们前些日子被送往了教坊司,这些天吓得没了魂,听说明日就要开脸!求您看在姻亲的份上救一救。”
贾政眉头瞬间蹙起,心底涌上一股凉意。
王子腾?
那个几次三番想掏空贾家、甚至暗中设局害他的人?如今倒让王熙凤来求他救命?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熙凤,绯红褙子衬得她面色精明,那双总是打转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目的”二字。
贾政忽然想通了——难怪贾琏没接她去扬州,她却没闹,原来是把心思全放在营救王家女眷上了。
“起来说话。”贾政的声音冷得像冰,“王子腾贪墨军饷,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陛下亲自下的旨,你让我怎么救?”
王熙凤膝行两步,想去拉他的袍角,被贾政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索性直起身子,语气越发恳切:“老爷,男人们的事咱们不管,可女眷们是无辜的啊!我母亲还在里头呢!您现在圣眷正浓,只要您在陛下面前说句好话,放她们出来不难的!”
“无辜?”贾政冷笑一声,目光像刀子刮过她的脸,“王家奢靡的生活女眷没享受?以前王家女不都以王家为荣,看不上其他人吗?”
他想起自己在工部督造兵器时,王家暗中偷窃;想起王子腾想借京营兵器把贾家拖下水的阴狠——若不是他早有防备,此刻蹲大牢的就是他贾政,甚至整个贾家!
到那时,这位王熙凤,怕是只会忙着切割关系,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求情”。
王熙凤被他怼得一噎,脸上的急切僵了僵,随即又换上委屈的神情:“老爷,话不能这么说……总归是亲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情分?”贾政打断她,声音陡然提高,“王子腾算计贾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情分?他派人行刺我的时候,你这位‘王家外甥女’,又在哪讲情分?”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王熙凤心上,她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那些事,她或多或少知道些,只是没想到贾政会说得如此直白。
夕阳落在两人之间,拉出长长的影子。
王熙凤跪在地上,金步摇的光在贾政脚边晃悠,像极了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贾政看着她,忽然觉得可笑。
他这位二侄媳妇,总以为自己手腕通天,却忘了掂量掂量,哪些人该救,哪些人碰不得。
王子腾是陛下要办的人,她竟还敢打主意,怕不是被荣宠迷了心窍。
“回去吧。”贾政转身往府里走,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王家的事,谁也别想插手。你若再敢在外面走动,别怪我按家法处置。”
王熙凤僵在原地,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她攥紧了拳头,金步摇的尖刺扎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她原以为贾政刚回来,总要给几分面子;原以为用“亲戚情分”能套住他;却没想到,这位老爷竟油盐不进,连她一点的面子都不给。
晚风吹起她的褙子下摆,王熙凤望着紧闭的府门,眼底闪过一丝绝望。
贾政的身影转过抄手游廊,彻底消失在暮色里。
平儿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王熙凤,见她掌心被金步摇的尖刺扎出了血珠,忙掏出手帕按住:“奶奶,地上凉,仔细伤了膝盖。”
王熙凤甩开她的手,绯红的褙子沾满尘土,发髻也散了些,往日的精明干练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眼的焦躁:“没用的东西!连句劝和的话都不会说!”
平儿也不恼,只低声道:“奶奶,这里人多眼杂,您跪在府门口求老爷,倒像是逼着他应承似的,反倒不妥。”
她扶着王熙凤往偏院走,“要我说,不如等夜深了,您去老爷的书房求求情,态度软些,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王熙凤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书房!我这就去!”说着就要往贾政的院子冲。
平儿连忙拉住她,急道:“奶奶别急!您听我说——”
“晚上再去!”
王熙凤有些犹豫,“这不妥吧。”
脑海里想起贾政儒雅脱俗的脸,脸上红霞遍布,想到上次求他救贾琏的场景更是羞涩,反倒是贾琏,当了通判反倒把自己扔在这里。
平儿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王家男人们犯的是通敌大罪,女眷们想全保下来,难如登天。老爷就算有圣眷,也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去赌。”
王熙凤的肩膀垮了下来,声音发颤:“那……那怎么办?我娘还在里头呢!”
“保不住所有人,保夫人一个或许还有可能。”平儿的声音轻柔却笃定,
“夫人是贾府的正经姻亲。您今晚去见老爷,什么也别说,就抱着他的腿哭,只说想念母亲,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夫人一命。”
她顿了顿,又道:“哭的时候别提王老爷,也别求全族,就认死理儿——只救夫人一个。老爷心软,看您哭得伤心,或许就松口了。”
王熙凤愣了愣,仔细琢磨着平儿的话。
全保确实不现实,但若只救母亲……贾政就算再恨王子腾,跟她母亲又没关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母亲出事吧?
“对……就这么办!”她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用力攥紧平儿的手,“还是你机灵!快,扶我回去梳洗,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哭才像样……”
看着王熙凤急匆匆往回走的背影,平儿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计策,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
王子腾的罪太大,别说救一个,怕是连王家的门槛都保不住。
但她知道,不让王熙凤试试,这位主子是绝不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