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急于否认,越说明心里有鬼。
“周大人倒是信得过令郎。”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周启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可惜,贾琏现在昏迷不醒,没法跟令郎对质了。”
周启年的喉结动了动,不敢抬头:“这也是下官的遗憾,只盼贾琏大人能早日醒转。”
“会醒的。”贾政的声音忽然转冷,“等他醒了,本官会亲自带他来扬州府衙,跟周大人和令郎,好好聊聊那些‘干净’的工程。”
周启年的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白了几分。
公堂内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如海在侧席轻轻敲了敲茶盏,目光与贾政交汇——两人都明白,周启年这是铁了心要硬抗。
“既然周大人说工程干净,”贾政转身回席,语气恢复了平静,“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他对锦衣卫千户道:“传我的令,即刻封存扬州府近三年的盐道工程账目,由锦衣卫亲自查验。”
周启年的瞳孔骤然收缩:“贾大人!这不合规矩!查验账目该由户部或工部出面,锦衣卫无权……”
“本官是奉旨查案,”贾政打断他,亮出钦差印信,“有权调动一切力量,包括查验账目。周大人若是觉得不妥,可上折子向陛下申诉。”
印信上的龙纹在晨光里闪着威严的光,周启年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知道,这道查验令,是冲他来的。
那些账册看着光鲜,内里的窟窿只有他自己清楚——甄家通过盐道工程转移的银子,虚报的工价,偷换的材料……一旦被翻出来,就是掉脑袋的罪。
“怎么?周大人有异议?”贾政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
周启年死死攥着官袍的下摆,指节发白,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下官……无异议。”
声音里的底气,早已消失殆尽。
贾政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对付这种藏在暗处的蛀虫,只有撕开他们精心编织的伪装,让阳光照进那些见不得人的角落。
而扬州的账册,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转身对林如海道:“如海兄,有劳你派人协助锦衣卫看管账册库,不许任何人动里面的东西。”
林如海颔首:“理应如此。”
周启年站在阶下,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忽然觉得双腿发软。
公堂的梁柱投下深长的阴影,朱延庆站在西侧的廊下,青灰色官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自始至终冷眼看着贾政审案,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此人是扬州知府,这个地面最大的官,而且担任知府在五年以上,明面上是清官,暗地里却早已投靠甄家,是甄应嘉安插在扬州官场的掌权人。
贾政在来之前,就已从林如海处摸清了他的底细。
“朱大人看得热闹。”贾政忽然抬眼,目光越过周启年,落在朱延庆身上,“不如也上来说说?”
朱延庆像是才回过神,拱手笑道:“贾大人审案,条理分明,下官怎敢插嘴?”
“不敢就好。”贾政的语气平淡,却带着锋芒,“方才周大人说,盐道工程干净得很,还以项上人头担保。朱大人与周大人同朝为官,总理事务,想必对这些工程也很清楚吧?”
朱延庆的笑容僵了僵,随即道:“周大人办事向来谨慎,既然他敢担保,想来是没问题的。”
“想来?”贾政步步紧逼,指尖在公案上轻轻一点,“朱大人是觉得,周大人的担保不够可信,还是自己心里没底?”
公堂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周启年偷偷瞥了朱延庆一眼,眼神里带着恳求——他知道朱延庆的分量,若是能得到他的力保,或许能熬过这关。
朱延庆感受到周启年的目光,喉结动了动:“贾大人说笑了。周大人是下官的前辈,他的为人,下官信得过。”
“信得过,就要拿出诚意。”贾政忽然提高了声音,“周大人以项上人头担保,朱大人敢不敢也为他担保?”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周启年的眼睛瞬间亮了,紧紧盯着朱延庆。
朱延庆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贾政会突然将矛头指向自己。
担保周启年?若是账册真查出问题,他这个担保人也得跟着掉脑袋!
“这……”他支吾着,目光闪烁,“工程的事,下官虽有耳闻,却未亲自参与,贸然担保,怕是对大人不负责……”
“哦?”贾政挑眉,语气带着嘲讽,“刚才还说信得过周大人,转眼就不敢担保了?朱大人这‘信’字,未免太廉价了些。”
朱延庆的额头渗出冷汗,强自镇定道:“下官只是按规矩办事,担保非同小可,不能意气用事……”
周启年站在青砖地上,官袍下摆沾着灰,胸口剧烈起伏着。
朱延庆无情的表情,还在他眼前晃。
不敢担保……
周启年的手指深深抠进肉里,指甲盖掀起来一角,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他早该想到的。
甄家的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朱延庆此刻避之不及,无非是怕引火烧身。
可他周启年,为甄家做了多少脏活?
去年盐道工程的木料,他顶着风险签字验收;前年漕运的亏空,是他用通判的印信填上的窟窿;就连周定安娶甄家的侄女,也是他咬牙送上的厚礼……
如今出事了,甄家竟连句硬气话都不肯说?
“呵……”周启年发出一声自嘲的笑,笑声嘶哑,在空旷的公堂里回荡。
旁边的锦衣卫踢了踢他的腿:“笑什么?老实点!”
周启年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锦衣卫:“你们查不出东西的……账册都做干净了,你们什么都查不到……”
他像是在说服锦衣卫,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是啊,账册是他亲手过目的,每一笔都做得天衣无缝。
虚报的工价用“损耗”掩盖,偷换的材料记成“应急采购”,回扣更是走的盐商的私账,根本不会出现在府衙的记录里。
贾政就算调来锦衣卫,又能查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