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昨夜秦可卿攥着锦垫不肯放的模样,忽然明白这不是客套。
秦可卿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的玛瑙:
“妾身是怕…… 怕有人拿她们母女做文章!”
“王子腾今日在荣庆堂能拿贾琏威胁,明日就能说老爷窝藏罪臣家眷!”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贾政系靴的手停住了。
他倒忘了,芸娘母女的户籍之前还挂在 “罪籍” 名册上。
“不过是两个女眷,”
他嗤笑一声,指尖划过靴筒上的云纹,
“谁会揪着不放?”
“谁?” 秦可卿忽然抓住他的胳膊,
“甄家!王子腾!甚至…… 太上皇身边的那些人!”
她扳着他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咬:
“李平章是钦定的‘罪犯’,咱们留着他的妻女,本就落人口实。”
“若是再让他们瞧见老爷疼惜她们……”
秦可卿忽然说不下去了,喉间涌上的哽咽堵住了剩下的话。
她想起王子腾说 “贾琏能不能回来” 时的眼神,像极了那年在法场见过的刽子手。
贾政望着她颤抖的睫毛,忽然想起工部档案里的 “罪臣家眷处置条例”。
凡藏匿者,轻则革职,重则流放三千里。
他一直以为自己护住了芸娘母女,原来只是在刀尖上跳舞。
后世而来的他心中愿意,但是面上不好说出来,人设还是要有的。
“可她们……”
“妾身知道她们无辜,”
秦可卿打断他,指尖抚过他手背的青筋,
“但法度就是法度。老爷如今在风口浪尖上,一丝错处都不能有。”
她忽然往贾政怀里靠了靠,鬓边的珍珠蹭着他的官服:
“去芸娘那里,不过是让老爷把她们当妾室对待,是让外人瞧见……”
“瞧见老爷待她们,不过是报复心理。”
贾政的手落在她发顶,忽然觉得这满室的脂粉香。
他修炼日游境能看透人心,却不知秦可卿竟为夫君做到如此。
“你倒是周全。”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秦可卿忽然跪在他面前,青丝垂落遮住了半张脸:
“妾身是怕…… 怕有朝一日,这些琐事会绊住老爷的脚。”
“您要对付甄家,对付王子腾,不能被后院的泥沼陷住。”
窗外的天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她散落的珠钗上。
贾政忽然想起昨夜她垫着锦垫的模样,这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可人彻底走进了心里。
“起来吧,” 他将秦可卿扶起,“明日我会去芸娘那里。”
秦可卿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摔倒。
贾政扶住她的腰,掌心触到她柔软的腰肢。
这具昨夜还缠着他不放的身子,此刻好似无骨一般。
“往后…… 别再垫那劳什子锦垫了。” 他忽然说。
秦可卿的脸腾地红了,挣开他的手往梳妆台前躲。
铜镜里映出她颈间的红痕,像串没挂好的血珠。
“老爷……”
“该有的总会有,” 贾政拿起官帽扣在头上,帽翅扫过她的发顶,“急不来。”
他转身往外走时,听见秦可卿在身后低声说:
“妾身让人炖了参汤,老爷路上带着。”
......
上早朝的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贾政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秦可卿昨夜的话像根细针,扎在他心头。
车窗外传来卖豆浆的吆喝声,贾政忽然想起王熙凤跪在书房时的模样。
那般泼辣的女子,竟哭得像只被雨淋湿的雀儿。
连她都怕了,芸娘和宝儿该有多惊惧?
“大人,快到午门了。” 随从的声音打断思绪。
贾政整理好官袍下车,见吏部尚书张四维正站在金水桥边张望。
“政老弟,可算来了!” 张四维捋着山羊胡,眼中闪过一丝焦虑,“昨夜宫里传消息,太上皇要查京营兵器的锻造。”
贾政心中一凛。
来得这么快?
“是王子腾递的折子?”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张四维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不止他,还有甄家的人在旁边煽风点火,说…… 说工部新炼的钢料掺了假。”
贾政冷笑一声。
这是感觉抓住了痛脚,想从源头毁掉?
“张大人放心,” 他拍了拍张四维的胳膊,“账册我早已备妥,钢料的样品也准备了,倒是他们……”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马蹄声。
王子腾穿着绯红官袍,骑着高头大马从远处驰来,看见贾政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政老弟,” 他翻身下马,皮笑肉不笑,“听说你新炼的钢料能削铁如泥?今日可得让陛下开开眼。”
贾政望着他腰间的玉带,那是三年前镇压流民 “有功” 得的赏赐。
谁都知道,那次所谓的 “镇压”,实则是屠杀了三百手无寸铁的百姓。
“王大人有兴趣,改日我请你去工坊瞧瞧。” 贾政的声音里带着冰碴,“只是别靠太近,免得被火星烧了官袍。”
王子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刚想发作,却见太监尖着嗓子喊 “上朝”。
他狠狠瞪了贾政一眼,转身往大殿走去。
张四维碰了碰贾政的胳膊:“这老王八蛋今日不对劲,怕是有后手。”
贾政望着王子腾的背影,忽然想起秦可卿说的 “脱籍文书”。
连后院都算计到了,朝堂上的手段只会更阴狠。
太和殿的金砖冰冷刺骨,贾政站在队列里,目光落在龙椅旁的太上皇宝座上。
那位置空着,却像有双眼睛盯着殿内每个人。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监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王子腾第一个出列,捧着折子跪在地上:“启奏陛下,工部新炼钢料疑似掺假,臣恳请陛下彻查!”
满朝文武哗然,纷纷看向贾政。
贾政出列躬身:“陛下,臣有样品为证。”
他从袖中取出寒光铁打造的铁块,扔在地上。
请皇帝侍卫拿刀与铁块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铁矿竟丝毫无损。
“王大人说的掺假,不知是何凭据?” 贾政的目光锐利如刀,送上来的机会肯定不能放过。
王子腾脸色一白,没想到贾政早有准备:“臣…… 臣是听京营士兵说的。”
“哦?” 贾政步步紧逼,“不知是哪位士兵?可敢站出来与臣对质?”
王子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殿内响起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