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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钟破晓,沉重的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洞开,将一夜的沉寂与暗涌尽数收敛,展露出紫禁城白日里庄严肃穆的仪容。金色的晨曦流淌在朱红宫墙与琉璃瓦上,却驱不散那份深植于骨髓的森严与冰冷。

尚宫局衙署位于内廷与外朝交界之处,是一座三进出的独立院落,青砖灰瓦,看似低调,却是掌管整个宫廷数万宫女、维系内廷运转的核心枢纽。往日此时,衙署门前早已车马络绎,各司女官往来穿梭,回禀事务,领取指令,人声虽不高昂,却自有一股繁忙气象。

然而今日,衙署门前一片异样的寂静。

各级女官们依旧准时到来,却无人急于入内。她们三五成群,垂首敛目,静立于衙署院中,如同被无形寒风冻结的雀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观望与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目光的焦点,都不约而同地投向那扇尚未开启的、象征着尚宫局最高权柄的正堂大门。

就在昨日,一道震动宫闱的旨意传来:原司正沈青瑶,擢升掌印尚宫,总领宫内女官事宜!

消息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沈青瑶是谁?数月前还只是籍籍无名的青瑶尚义,即便因先蚕坛救驾有功晋为司正,在许多资深女官眼中,也不过是侥幸获得圣眷的暴发户,根基浅薄,难堪大任。可转眼之间,她竟一跃成为执掌整个尚宫局的掌印!这已不仅仅是圣眷隆厚,更是打破了内廷升迁的惯例,堪称一步登天!

更何况,伴随这晋升旨意一同传来的,还有她那“观星使”的神秘头衔,以及昨夜蘅芜苑遭遇不明刺客袭击、却被她反杀八人的骇人传闻。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交织在一起,为这位新上任的年轻掌印,蒙上了一层令人敬畏又难以捉摸的神秘面纱。

无人敢轻视,也无人真心信服。在这深宫之中,位置坐得越高,往往意味着脚下的冰层越薄。

“吱呀——”

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尚宫局正堂那两扇沉重的梨花木大门,被两名低眉顺目的内侍缓缓推开。

一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光之中。

依旧是那身象征尚宫最高品级的深青色云纹宫装,但穿在她身上,却再无往日刻意收敛的低调,反而被一种内敛的、不容忽视的威仪所充盈。乌发梳成一丝不苟的牡丹髻,仅簪一支素银点翠凤尾簪,简约至极,却更衬得她面容清丽绝伦,肤色虽仍带着几分伤后的苍白,但那双眸子,已彻底褪去了虚弱,沉静如古井深潭,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与平静。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步走出正堂,立于廊下高阶之上,清晨的风拂动她宫装的裙摆,猎猎作响。

整个院落,霎时间落针可闻。所有女官,无论品阶高低,皆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屏住了呼吸。那股无形的、混合着星辰之力的冷冽气息,虽未刻意释放,却已让这些久居深宫、惯会察言观色的女官们,感到了灵魂层面的压抑。

青瑶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她看到了站在最前方的几位副掌印、典正,她们脸上那掩饰得极好的恭敬下,藏着怎样的惊疑、嫉妒与不甘。她也看到了人群中一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曾在贵妃宫中见过的,有在先蚕坛大典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更多的,是全然陌生,带着审视与算计的眼神。

这就是她未来需要执掌、也需要时刻提防的领域。

“诸位。”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蒙陛下信重,委以此职。青瑶资历浅薄,日后尚需诸位同心协力,共掌宫规,维系内廷安宁。”

开场白谦逊而公式化,符合惯例。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既担此责,便需恪尽职守。”青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透出一股寒意,“自即日起,本座将重整尚宫局各项档册、规制。各司、各局、各宫苑,一应人员名册、物资出入、银钱用度、宫规执行记录,限三日之内,整理完备,送至正堂,以备核查。”

此言一出,下方顿时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重整档册,全面核查!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且这第一把火,就烧得如此之旺,如此不留情面!这意味着这位新掌印,不仅要掌权,更要彻查底细,揪出其中的错漏与污秽!许多心中有鬼、或是在往日账目、人员安排上动过手脚的女官,瞬间脸色发白,额角见汗。

“此外,”青瑶仿佛没有看到下方的反应,继续道,“宫内近日屡生事端,邪祟隐现,为肃清宫闱,保障各位姐妹安危,即日起,加强各宫苑夜间巡查。由本座亲选可靠之人,重组巡宫卫队,一应旧例,暂缓执行。”

第二把火!直接插手宫禁防卫,改组巡宫力量!这等于是在剥夺原有那些由各方势力渗透、把控的巡宫队伍的权责,要将这部分力量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还没等众人从这接连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青瑶抛出了第三把,也是最让人心惊肉跳的一把火。

她目光如电,陡然射向站在右前方的一位身着从四品典正服制、面相精明的中年女官。

“曹典正。”青瑶唤道。

那曹典正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连忙出列,躬身应道:“奴婢在。”

“据本座所知,你掌管司记司,负责宫内文书往来、档案记录。”青瑶语气听不出喜怒,“去岁至今,宫内各处领取、耗用的‘安神香’、‘避秽符’等物,数量远超往年三倍有余,且多用於西北隅几处早已废弃或人迹罕至的宫苑。此事,你作何解释?”

曹典正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内衫。她掌管司记司多年,与各方势力牵扯颇深,暗中利用职权,为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行方便、抹平账目,早已是惯例。却万万没想到,这位新掌印上任第一天,甚至连衙门都没进,就直接点出了如此隐秘、且账面上做得几乎天衣无缝的事情!

“回……回掌印大人,”曹典正声音发颤,“此事……此事或因……因那些宫苑年久失修,阴气较重,故各宫主子吩咐多备些香烛符箓,以……以镇邪祟……”

“哦?”青瑶眉梢微挑,语气依旧平淡,“是哪一宫的主子吩咐?下的又是何种制式的条陈?领取香烛符箓的,又是何人?条陈现在何处?记录在册否?”

一连数个问题,如同冰冷的锥子,句句直指要害。没有条陈,没有记录,这就是一笔糊涂账,是彻头彻尾的贪墨与渎职!甚至可能牵扯到更大的阴谋!

曹典正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满院死寂。

所有女官都噤若寒蝉,看着那位高高在上、面色平静的新任掌印,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不是来立威的,她是来……清剿的!而且,她手中似乎早已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与把柄!

“看来,曹典正需要些时间,好好回想一下了。”青瑶收回目光,不再看那面如死灰的曹典正,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来人。”

两名身着普通宫女服饰、但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的女子应声而出。这是青瑶从蘅芜苑带出、由陆离暗中筛选并初步以星辰之力引导过的第一批心腹,虽实力不强,但忠诚可靠。

“请曹典正回司记司,‘协助’她整理账册档簿,三日之内,务必厘清所有不明用度之去向。”青瑶淡淡吩咐,语气却不容置疑。“若有阻挠,或账目再有不清之处,按宫规,严惩不贷。”

“是!”两名女子领命,一左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曹典正,径直向司记司方向而去。

杀鸡儆猴!

效果立竿见影。院中所有女官,无论之前存了何种心思,此刻都彻底收起了轻视与观望,深深低下头去,不敢与廊上那道清冷的目光有任何接触。

“都散了吧。”青瑶挥了挥手,“各自回衙,谨守本职。三日后,本座要看到完整的档册。”

“谨遵掌印令谕!”

众女官如蒙大赦,齐声应诺,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随即如同潮水般,迅速而安静地退去,不敢有丝毫停留。

转眼间,刚才还站满了人的院落,便空空荡荡,只剩下檐下摇曳的宫灯,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惊悸与寒意。

青瑶独立廊下,望着瞬间冷清下来的庭院,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这仅仅只是开始。尚宫局盘根错节,各方势力渗透如同老树的根须,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这把“新官之火”,必然会烧出无数的魑魅魍魉,也会引来更强烈的反扑。

但她无所畏惧。

唯有将水搅浑,将隐藏在深处的污泥翻出来,才能让那些依附于“先生”的触角无所遁形,也才能……为她接下来真正要做的事情,扫清障碍,积蓄力量。

她转身,步入那象征着权力与漩涡中心的尚宫局正堂。

堂内陈设古朴肃穆,紫檀木的公案上,已然摆放着厚厚的待批阅文书,以及……一枚孤零零的、以火漆封缄的密函。

函上,没有任何署名。

青瑶走到案前,拿起那枚密函,指尖触及的瞬间,便感知到一股极其隐晦的、与那“渡鸦之羽”同源,却又更加阴冷精纯的能量波动。

“先生”的信。

他竟然将信,直接送到了尚宫局正堂!

青瑶眼神一凛,指尖月华微吐,悄然化去火漆,展开了信函。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用一种古怪的、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墨汁,写着一行字:

“星轨已偏,涅盘之火将燃。汝之权柄,不过镜花水月。三日后,西时,冷宫梧桐下,予汝最后一次抉择之机。”

没有威胁,没有招揽,只有一种宣告般的、带着怜悯般的最后通牒。

信纸在青瑶手中无声地化为飞灰。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逐渐高升的旭日,金色的阳光却无法驱散她眼底凝结的寒意。

“先生”……你终于,要亲自露面了吗?

还是说,这依旧,只是一个试探的陷阱?

无论如何,这场博弈,已然升级。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观星令”,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星辰之力与那一丝微弱的真龙之气。

心墙已立,裂痕暗生。

而这第四卷的序幕,就在这新官上任的熊熊烈火与无声的威胁中,缓缓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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