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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恩施咸丰县,地处鄂西南武陵山区腹地。2005 年的春天,这里的山雾比往年更浓些,盘山公路绕着青黛色的山峦蜿蜒,县城里的青石板路还带着雨后的湿滑,老街区的平房挤挤挨挨,藏着无数寻常人家的烟火气,也掖着一桩尘封七年的隐秘罪恶。

这年 3 月,秦兆华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位置上被下派,出任咸丰县公安局局长。40 岁的他,身形高大挺拔,肩背永远挺直,哪怕穿着便装,也透着一股刑警特有的锐利与沉稳。报到那天,他背着简单的行囊走进县公安局大院,院子里的梧桐树刚抽新芽,几间办公楼墙面有些斑驳,走廊里偶尔传来民警的交谈声,语气里带着山区小城特有的松弛。

秦兆华的办公室在二楼西侧,窗户对着远处的群山。收拾妥当后,他点燃一支烟,烟雾在晨光中缭绕。干刑警十五年,从普通侦查员到支队副支队长,他破过的大案要案能装满满一档案柜,但下派到县城当局长,还是头一回。他心里清楚,山区县城的公安工作,和市里的刑侦一线不一样,没有连环大案的密集冲击,却多了家长里短的牵绊,还有那些悬而未决的陈年旧案,像山雾一样缠绕着受害者家属,也考验着公安队伍的初心。

上任后的三个月,秦兆华一直在熟悉县局的工作。他发现,这里的民警大多踏实肯干,但长期的基层工作,让一些人养成了按部就班的习惯。当时立法机关接连出台了不少法律法规,本意是规范执法、提升服务质量,可在少数人那里,却成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的借口 ,遇上疑难案件,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只要不出错,便是安稳。秦兆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公安工作的根基在群众,若是让百姓的诉求石沉大海,那警徽的光芒也会黯淡。

6 月初,全国公安系统大接访正式启动。这是公安部从 2005 年 5 月中旬到 9 月中旬组织的专项行动,核心目标只有八个字:“人人受到局长接待,件件得到依法处置”。接访点就设在县公安局一楼的大会议室,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秦兆华每天穿着笔挺的警服,坐在最中间的位置,面前摆着笔记本和钢笔。

接访的日子里,会议室总是挤满了人。有丢了家畜的农户,有邻里纠纷闹到不可开交的居民,还有被拖欠工资的务工者。秦兆华耐心地听着每一个人的诉求,详细记录,当场指派民警跟进。他说话干脆利落,不绕弯子,往往几句话就能让来访者放下心来。县局的民警们发现,这位新来的秦局和以前的领导不一样,他不喜欢拖泥带水,开会从来都是短平快。 因为他烟瘾极大,一天至少两包烟,却规定开会时不准抽烟,谁也不想让烟瘾犯了的局长坐立不安,所以每次开会都直奔主题,效率极高。有传言说,秦兆华在上级部门开会时,因为管不了别人抽烟,常常借口上厕所躲到楼道里过烟瘾,这个小插曲,也让他在民警眼里多了几分烟火气。

6 月 12 日那天,天气有些闷热,山雾散得很晚。接访工作已经进行了一上午,秦兆华刚喝了一口水,准备接待下一位来访者,就看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会议室。

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身形瘦小干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脚沾满了泥点。他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是被岁月的刀子反复刻画过,眼睛里布满血丝,透着一股绝望的疲惫。老人走到秦兆华的桌前,什么也没说,“噗通” 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局长啊!我闺女死的冤呐!你一定要替我女儿报仇啊!” 老人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很快就打湿了身前的地面。

秦兆华心里猛地一震。干了十五年刑警,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受害者家属,有哭闹的,有愤怒的,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位老人,用下跪这种最沉重的方式,来寄托最后的希望。他赶紧站起身,伸手一把扶住老人的胳膊,入手处全是骨头,硌得人手心发疼。

“老人家,快起来,别这样!” 秦兆华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有话慢慢说,只要是该我们管的,我们一定管到底。”

旁边的民警也赶紧过来帮忙,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坐下,递上一杯热水。老人双手捧着水杯,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断断续续中,秦兆华总算听明白了大概 —— 老人姓洪,他的女儿洪敏,七年前突然失踪了,而他怀疑,女儿是被女婿徐林杀害的,可公安局当年查了一阵子,没找到证据,最后不了了之,徐林也在几个月后失踪了。

“徐林杀了我闺女…… 公安局把他放了…… 杀人不偿命,这还有王法吗?” 洪老汉捶着自己的大腿,哭得几乎晕厥过去,“七年了,我找了七年,上访了七年,每任局长来我都找,可就是没结果…… 我闺女死得冤啊!”

秦兆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一桩可怕的命案,悬了七年,受害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嫌疑人逍遥法外,受害者家属日日承受着煎熬。他让民警先送洪老汉到休息室平复情绪,随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刑侦大队的号码:“让雷新树立刻到接访室来。”

雷新树,咸丰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在咸丰县城,熟悉他的人以前都叫他 “老雷” 或者 “新树”,可随着职务的提升,“雷大队” 这个称呼渐渐成了主流。接到局长的电话时,雷新树正在整理一起盗窃案的材料,听说局长问的是徐林杀妻案,他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

这桩案子,压在他心里也整整七年了。

雷新树赶到接访室时,秦兆华正站在窗前抽烟,眉头紧锁。看到雷新树进来,秦兆华转过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说说徐林和洪敏的案子,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

雷新树坐下,打开了话匣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秦局,这事儿说来话长。徐林和洪敏都是以前县棉纺厂的职工,俩人是同事,后来处对象结了婚,刚开始日子过得还不错。可七年前,也就是 1998 年,洪敏突然就失踪了。”

“当时洪敏的娘家人第一时间就报了案,一口咬定是徐林杀了洪敏。” 雷新树回忆道,“那时候我还只是个侦查员,跟着老领导一起负责这个案子。我们立刻对徐林展开调查,可查来查去,就是没找到实质性的证据。徐林那时候表现得特别‘无辜’,又是动员亲戚朋友四处寻找洪敏,又是在县电视台和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还跟街坊邻里说,他听人说洪敏嫌他没本事,跟一个有钱人跑了,有人在广东见过她。”

雷新树说,那些日子,徐林常常在街头巷尾抹眼泪,逢人就诉说自己的 “不幸”,说自己对洪敏多好多好,没想到她会如此绝情。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加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洪敏已经遇害,也找不到她的下落,警方只能暂时把案子挂起来。

“更让人头疼的是,几个月之后,徐林自己也失踪了。” 雷新树叹了口气,“他走之前跟邻居说,要去广东找洪敏,把她劝回来。这一去,就再也没音讯了。七年里,每任新局长到任,洪老汉都会来公安局喊冤,我们也会重新组织力量查一阵子,可每次都是老样子, 洪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徐林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线索都没有。时间一长,这案子就成了悬案。”

听完雷新树的讲述,秦兆华沉默了很久。他把手里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拿起桌上的笔,插进笔筒,声音坚定:“继续查。这案子,我包了。”

“包案”,意味着局长亲自督办,全程参与案件的侦查工作。在公安系统里,这是对案件最高规格的重视。雷新树心里一动,随即又有些疑虑 ,七年的悬案,要是那么好破,早就破了。但他看着秦兆华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立刻点头:“是,秦局!我马上组织人手成立专案组!”

当天下午,雷新树就挑选了两名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组成了三人专案组。可私下里,他心里还是没底,甚至有点打退堂鼓:“嗨,这回估计还是那样,弄不出什么新名堂。”

专案组的工作很快启动。他们翻出了七年前的案卷,厚厚的一摞,里面详细记录了当年的调查过程、证人证言、现场勘查报告。几个人逐字逐句地翻看,希望能找到被忽略的线索。同时,他们还重新走访了当年的证人,包括洪敏的娘家人、徐林的亲戚,还有住在徐林家附近的街坊邻居。

可几天下来,事情并没有任何进展。所有的证言都和七年前一致,没有新的线索出现,洪敏的下落依然成谜,徐林的踪迹也毫无头绪。当雷新树把这个结果汇报给秦兆华时,秦兆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桩失踪案,拖了七年,给不了报案人一个明确的结论,我们这警察当得也太窝囊了!” 秦兆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不是案子有多复杂,是我们有些人的工作态度有问题!遇上难题就绕着走,怕担责,怕出错,可你们想过吗?受害者家属这七年是怎么过的?”

秦兆华想起洪老汉下跪的那一刻,老人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绝望的眼睛,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他刚来咸丰三个月,就深刻感受到了一些民警身上的惰性和畏难情绪,而这起洪敏失踪案,正是改变这种局面的突破口。

“不能再这么被动等待了,要多管齐下!” 秦兆华当即作出部署,“第一,扩大排查范围,围绕徐林和洪敏的社会关系,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以前的同事,都要重新走访一遍,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力争找到他们的下落;第二,立刻在全国公安网络系统上发布协查通报,请求全国兄弟单位协助查找徐林和洪敏的踪迹。”

部署完毕,秦兆华站起身:“走,雷队,带我去徐林家看看。”

雷新树愣了一下:“秦局,洪敏失踪后,徐林没过几个月也走了,他家里一直没人住,恐怕进不去屋子。”

“进不去就先找居委会问问情况,看看周围的环境也行。” 秦兆华说着,已经拿起了外套。

徐林家住在县城老城区的一片山坡上,那里是咸丰县最老旧的居民区,大多是平房,因为没有统一的规划,家家户户乱搭乱盖,房子一栋挨着一栋,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门前的街道最窄的地方只有四五尺宽,两个人并排走都费劲。

秦兆华和雷新树先去了居委会。当时正是下午,居委会的活动室里热闹非凡,几位大爷大妈正围在桌前打麻将,洗牌声、说笑声此起彼伏。秦兆华和雷新树走进来,没人认得他们,大家只顾着打牌,没人搭理。

雷新树赶紧走上前,笑着介绍:“各位大爷大妈,这是咱们新来的县委常委、公安局长秦兆华同志,过来了解点情况。”

一听 “公安局长” 四个字,大爷大妈们顿时慌了神,手里的牌都忘了出。“哎呀,局长来了!我们这可不是赌博啊,就是消遣消遣!” 一位大妈连忙说道,伸手就要收桌上的牌。

秦兆华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没事没事,你们接着玩,我就是随便走走,跟大伙聊聊天。” 说着,他走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身边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牌局上,随口说道:“大爷,您这牌要是出对子,胜算能大不少啊。”

那位大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局长还会打麻将?”

“以前办案的时候,跟老百姓打交道,学过两手。” 秦兆华笑着回应,顺势把话题引了过去,“大爷,跟您打听个人,徐林你们认识吗?就是以前住这附近的,他媳妇叫洪敏。”

一提到徐林和洪敏,活动室里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位大爷大妈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露出了感慨的神色。

“徐林啊,怎么不认识。” 刚才那位大爷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家,说散就散了。”

“可不是嘛。” 旁边一位大妈接过话茬,“洪敏那姑娘,以前多好啊,勤快懂事,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徐林长得也精神,人高马大的,俩人刚结婚那会,多让人羡慕。后来棉纺厂倒闭,俩人都下了岗,日子就不好过了。”

“下岗之后,徐林就变了。” 另一位大妈说道,“以前挺老实的一个人,后来迷上了打麻将,天天泡在麻将馆里,输了钱就回家跟洪敏吵架,有时候还动手。我们住在附近,经常能听见他们家摔盆砸碗的声音,还有洪敏的哭声。”

秦兆华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心里对这对夫妻的情况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这时,一位大妈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洪敏失踪以后,她娘伤心过度,不到六十岁就走了。她爹,也就是来找局长的那位老汉,也落下了一身病,现在平地走路都直打哆嗦,看着真心疼。”

秦兆华的心里沉甸甸的,他站起身,对几位大爷大妈说:“谢谢大伙,我们去徐林家看看。”

在居委会主任的带领下,秦兆华和雷新树来到了徐林家的门前。这是一栋普通的平房,墙面已经斑驳脱落,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看样子确实很久没人打理了。大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锁芯都已经锈死了。

“自从徐林走了之后,这屋子就一直锁着,快七年了。” 居委会主任说道。

秦兆华没有说话,绕着屋子慢慢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房子的左侧有一间厢房,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秦兆华走到窗前,伸出手轻轻推了推窗扇,没想到,那扇看似紧锁的窗户,竟然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潮湿的霉味瞬间从缝隙里飘了出来,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阴森气息。秦兆华凑近窗口,往里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窗户怎么没锁?” 雷新树有些疑惑。

“可能是年久失修,锁扣坏了吧。” 居委会主任说道。

秦兆华没有说话,继续绕着房子查看。走到房子的后侧时,他注意到隔壁住着一位老人,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晒太阳,眼睛紧闭着,像是在打盹。

“这是盲人大爷,姓王,一直住在这儿,徐林和洪敏没失踪的时候,跟他关系还不错。” 居委会主任介绍道。

秦兆华眼前一亮,立刻走上前,轻声说道:“王大爷,您好,我们是公安局的,想跟您打听点事。”

盲人大爷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没有焦点,显然是看不见的。他笑了笑:“公安局的同志啊,坐吧。是为了徐林和洪敏的事吧?这些年,来问的人不少。”

秦兆华在老人身边坐下,语气温和地说:“大爷,您跟我们说说,徐林和洪敏刚结婚那会,关系怎么样?”

“刚结婚那会啊,挺好的。” 盲人大爷回忆道,“小两口经常有说有笑的,洪敏还总给我送点吃的。后来棉纺厂倒闭,俩人都下了岗,徐林的脾气就变了,越来越暴躁,还染上了打牌的瘾。从那以后,他们家就没安生过,天天吵嘴打架,有时候半夜都能听见洪敏的哭声和摔东西的声音。我虽然看不见,但耳朵灵,那些年,可没少听他们家的动静。”

“那洪敏失踪那天,您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秦兆华问道。

盲人大爷摇了摇头:“他们家吵架打架跟一日三餐似的,我哪记得清哪天是哪天啊。不过……” 老人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现在想起来,有件事挺奇怪的。洪敏失踪前个把月,徐林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对洪敏好得不得了,再也没跟她吵过架,有时候还能听见他给洪敏说笑话,买好吃的。我当时还琢磨,这徐林是不是转性了,没想到没过多久,俩人就都不见了。”

秦兆华的心猛地一跳。反常的好,往往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接着问道:“那您还记得,洪敏失踪前后,徐林家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比如挖地、搬东西之类的?”

“挖地?” 盲人大爷想了想,“好像有过。有那么几天,我听见他们家院子里有铁锹铲土的声音,持续了好几天,我还以为他们要种菜呢。不过那时候他们家天天吵,我也没太在意。”

秦兆华和雷新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兴奋。他们又在徐林家附近转悠了两个多小时,走访了几户邻居,可再也没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但仅凭盲人大爷的证词,秦兆华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回到公安局,已经是傍晚。秦兆华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市里,他在咸丰没地方住,就直接住在办公室里。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办公桌,一个衣柜,墙角放着一个装满烟头的烟灰缸。

他点燃一支烟,坐在办公桌前,脑子里反复琢磨着案情。洪敏到底是失踪还是遇害了?如果是遇害,凶手大概率就是徐林。可徐林是怎么做到人不知鬼不觉的?徐林家住在人口密集的居民区,房子挨着房子,要是把尸体搬出去,肯定会被人发现。盲人大爷听到的铲土声,会不会和埋尸有关?

“如果徐林真的杀了洪敏,他最有可能把尸体埋在什么地方?” 秦兆华自言自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肯定不会是外面,那就只能是…… 家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挥之不去。秦兆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徐林家的院子,或者屋子里的某个地方,很可能就是洪敏的埋尸地。可七年前警方已经搜查过徐林家,为什么没发现异常?是搜查得不仔细,还是埋尸的地方太隐蔽?

秦兆华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办公室里的烟雾越来越浓。他想起雷新树说过,七年前的搜查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那时候的徐林表现得无懈可击。难道是他们忽略了什么关键的地方?

就在秦兆华冥思苦想,一筹莫展的时候,转机突然出现了。

三天后的早上,雷新树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秦兆华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传真,脸上难掩兴奋的神色:“秦局!找到了!找到徐林了!”

秦兆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哪?”

“河北!” 雷新树把传真递到秦兆华手里,“河北铁路公安那边发来的传真,徐林因为盗窃铁路物资,被他们羁押在当地的看守所里!”

秦兆华接过传真,快速浏览起来。传真上写着,徐林在河北境内盗窃铁路运输的物资时被当场抓获。审讯时,徐林十分狡猾,先后报了四个假身份,一会儿说自己是安徽的,一会儿说是湖南的、江西的,就是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籍贯,害得铁路警方跑了好几千里路核实身份,最后通过全国人口信息库比对,才查出他是湖北咸丰人。

“盗窃的数额不大,他为什么要反复隐瞒真实身份?” 雷新树说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心里有鬼,害怕我们查到他在咸丰的事!秦局,我看洪敏八成是被他杀了!”

秦兆华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没错,他越是隐瞒,就越说明有问题。现在的关键是,找到洪敏的尸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尸体,就算把徐林押回来,他要是拒不承认,我们也没办法定罪。”

七年时间,很多证据都可能已经消失。徐林在外漂泊了七年,经历了太多事情,肯定比七年前更加老练狡猾。秦兆华知道,这起案子能不能顺利告破,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找到洪敏的尸体。

那天晚上,咸丰的天气异常闷热,太阳落山后,空气里依然弥漫着一股燥热的气息。秦兆华吃完晚饭,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县城边上的小公园。公园里有不少纳凉的市民,说说笑笑,十分热闹。可秦兆华却没什么心情,脑子里全是案子的事。

他在公园里走了几圈,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走到街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稍微缓解了心里的焦躁。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中,竟然又走到了徐林曾经住过的那片居民区。

天黑了,居民区里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窗,借着路灯的光,有人在门口吃饭,有人在打纸牌,还有人在闲聊,一派烟火气。只有徐林家的房子,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光,院子里的杂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荒凉,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秦兆华在徐林家附近来回走了好几圈,周围的居民大多不认识他,只是偶尔有人好奇地看他两眼。他看着徐林家紧闭的大门和窗户,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尸体一定在房子里!

他突然停下脚步,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扔进路边的垃圾箱,掏出手机拨通了雷新树的电话:“雷队,立刻到我办公室来,有重要任务!”

二十分钟后,雷新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秦兆华的办公室。“秦局,什么事这么紧急?”

秦兆华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怀疑,洪敏的尸体,就埋在徐林家的屋子里。我们明天就对徐林家进行搜查!”

雷新树闻言,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秦兆华:“秦局,这…… 这可不是小事啊!搜查民宅必须有合法手续,而且要是搜不到东西,徐林要是反告我们滥用职权,那麻烦就大了!”

雷新树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七年前洪敏刚失踪时,警方已经对徐林家进行过搜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贸然再次搜查,一旦没有结果,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法律纠纷。

“手续的事我来解决。” 秦兆华语气坚定,“徐林现在是在押的犯罪嫌疑人,我们可以让铁路警方协助,以搜查盗窃赃款赃物的名义,办理合法的搜查手续。至于结果,我相信我的判断,也相信我们的民警能找到线索。”

秦兆华的决心,让雷新树打消了顾虑。他点了点头:“好,秦局!我明天一早就安排人手,准备搜查!”

第二天上午,铁路警方的搜查手续就寄到了咸丰县公安局。秦兆华亲自带队,带着雷新树和专案组的民警,还有几名技术人员,直奔徐林家。

居委会主任已经提前联系了锁匠,把徐林家锈死的大门打开了。推开大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得齐腰深,碎石瓦砾遍地都是,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过。

徐林家的房子不大,总共也就一百多平米,布局很简单:左右两间正房,中间是一间客厅,后面还有两间厢房,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是杂物室。

“大家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秦兆华下令道。

民警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负责搜查正房和客厅,有的负责杂物室,技术人员则拿着勘查工具,仔细检查地面和墙面,希望能找到血迹、毛发等物证。

正房和客厅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件破旧的家具,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轻轻一碰就会扬起一片灰雾。家具已经腐朽不堪,轻轻一推就发出 “吱呀” 的声响,像是随时都会散架。民警们把家具搬到院子里,对地面进行了仔细的检查,还用洛阳铲在地面上多处试探,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杂物室里堆满了废弃的杂物,旧衣服、破箱子、生锈的农具,民警们把杂物一件件搬出来,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雷队,这屋子长期封闭,要是真有尸体,怎么也得有点味道吧?” 一名年轻民警疑惑地说道。

“是啊,就算尸体埋在地下,七年了,也该有异味渗出来了。” 另一名侦查员附和道,“不过这屋子里确实有点阴森森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雷新树皱了皱眉,看向秦兆华:“秦局,要不要再扩大搜查范围,看看院子里?”

秦兆华没有说话,他走进客厅,目光扫过各个房间,最后落在了通往后院的门帘上。“去厨房看看。”

众人跟着秦兆华来到厨房。厨房比其他房间更显破旧,墙角结着蜘蛛网,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碗碟。让所有人感到奇怪的是,厨房里竟然砌着一个农村才会用的泥土大砖灶,灶台上还放着一口生锈的铁锅。

“秦局,这不对劲啊。” 雷新树立刻反应过来,“徐林和洪敏都是棉纺厂的工人,年纪轻轻的,那时候县城里已经普及液化气了,他们怎么会砌一个土灶?而且这土灶看起来还挺新的,不像是老早就有的。”

秦兆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走到土灶前,用手摸了摸灶壁,泥土的触感还很结实。“我猜,问题就在这里。” 他转过身,对民警们下令,“把这个土灶拆了,往下挖!”

民警们立刻找来工具,开始拆土灶。土灶是用泥土和砖块砌成的,拆起来并不费力。很快,一个完整的土灶就被拆成了一堆泥土和砖块。雷新树亲自拿起铁锹,开始往下挖掘。

一铁锹下去,挖出来的都是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后来回填的。挖了大约一尺深的时候,铁锹突然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雷新树心里一紧,放慢了挖掘的速度,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泥土拨开。

很快,一堆白色的骨头露了出来。

“找到了!” 一名民警忍不住低呼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堆白骨上,现场一片寂静,只有铁锹铲土的声音。技术人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白骨清理出来,装进物证袋里。经过初步勘查,这是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骨骼的形态显示,死者为女性。

秦兆华看着那堆白骨,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他知道,这应该就是失踪七年的洪敏。

随后,骨骼样本被送往省公安厅进行 dNA 鉴定。三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土灶下的白骨,正是洪敏的遗骸。

证据确凿,徐林有重大杀人嫌疑。河北铁路警方很快将徐林移交给咸丰县公安局,雷新树带着两名民警,前往河北押解徐林。

当徐林被带出看守所的号子时,看到站在门口的雷新树,整个人都愣住了。七年的时间,让他改变了不少,曾经的英俊潇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沧桑和疲惫,头发也花白了不少,身形也有些佝偻。

雷新树看着他,笑了笑:“徐林,好久不见。我们是咸丰县公安局的,七年前我们打过交道,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重逢了。”

徐林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强装镇定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贼,在老乡面前献丑了。”

“不丑,你做的事,可比当贼丑多了。” 雷新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你说去广东找妻子,找了七年,找到了吗?”

提到洪敏,徐林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找了,把整个广东都找遍了,也没见到她的影子。她害得我好惨,要不是她背叛我,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啊,她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让你找这么久呢。” 雷新树故意说道,“不过没关系,我们县新来的秦局很给力,只用了十来天,就帮你找到了妻子。”

徐林的身子猛地一僵,疑惑地看着雷新树:“你们…… 找到她了?她在哪?”

雷新树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可笑:“徐林,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让她睡在灶台底下呢?那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灶台底下”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徐林的心理防线。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隐藏了七年的秘密,竟然被人发现了。

“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你忘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雷新树蹲下身,看着他,“洪敏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她从土灶底下‘爬’出来了,要向你讨还血债。”

徐林低着头,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押解徐林的警车行驶了二十多个小时,终于回到了咸丰。此时的徐林,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被押进监室的时候,他浑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民警只能拖着他走。

当天晚上,监室里的其他犯人都睡着了,徐林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夜未眠。看守所给准备了还算丰盛的晚餐,可他一口也没吃。七年了,他每天都活在恐惧和不安中,生怕有一天东窗事发,现在,该来的终于来了,他反而觉得有些解脱。

秦兆华决定亲自审讯徐林。审讯室里,灯光惨白,徐林坐在审讯椅上,低着头,头发凌乱,神情萎靡。

秦兆华坐在他对面,没有立刻发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徐林抬起头,看了秦兆华一眼,缓缓说道:“我都交代,我杀了洪敏。”

接下来,徐林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七年前那桩命案的真相,还有他这些年的经历。

徐林和洪敏是在棉纺厂认识的。那时候的徐林,人高马大,长得精神,很受女孩子喜欢,洪敏也是厂里的漂亮姑娘,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恋爱、结婚,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也安稳幸福。

可好景不长,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棉纺厂的效益越来越差,最终倒闭了,徐林和洪敏双双下岗。下岗后的徐林,一下子没了方向,整天无所事事,很快就迷上了打麻将。他常常泡在麻将馆里,输了钱就回家发脾气,和洪敏的矛盾也越来越深。

在麻将馆里,徐林认识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一个外省人,看出了徐林的心思, 好逸恶劳,想不劳而获。那个外省人对他说:“你有这么好的身板,何必窝在这个穷地方受苦?跟我出去,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徐林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他没文化,没技术,出去能做什么?可那个外省人接下来的话,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不用你干别的,就凭你这长相,有的是富婆愿意花钱养你。”

徐林这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靠出卖身体赚钱,也就是当时社会上俗称的 “鸭子”。一开始,他还有些羞耻,可当他第一次拿到丰厚的报酬,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后,所有的羞耻感都烟消云散了。他觉得,这比在工厂里辛辛苦苦干活轻松多了,既能满足欲望,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徐林一头扎进了这个泥潭,再也拔不出来。他认识的顾客大多是半老徐娘,可他并不在乎,只要能赚钱就行。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女老板,对方很喜欢他,提出要包养他,让他做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徐林心动了。被女老板包养,意味着他不用再四处漂泊,能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可女老板有一个条件:必须和洪敏离婚,断绝所有联系,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他们的生活。

徐林回到家,向洪敏提出了离婚。可他没想到,洪敏的反应异常激烈。洪敏觉得,徐林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下岗后无所事事,她一直想让徐林找份正经工作,好好过日子,可徐林不仅不听,反而要和她离婚,跟别的女人好。

“徐林,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谁?还敢跟我离婚!” 洪敏又哭又闹,把家里砸得一片狼藉,“我告诉你,想离婚,没门!除非我死了!”

洪敏的态度,让徐林陷入了两难。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富贵生活,一边是死活不肯离婚的妻子。思来想去,徐林的心里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只要洪敏死了,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徐林开始改变对洪敏的态度。他不再和洪敏吵架,反而对她百般讨好,嘘寒问暖,买她喜欢吃的东西,说好听的话。洪敏以为徐林回心转意了,渐渐放下了戒备,可她不知道,这只是徐林精心策划的阴谋。

半个月后,徐林觉得时机成熟了。那天下午,他特地从菜市场买了一只鸡,回家杀好剁成块,又找出了很久没用的蜂窝煤炉,说要给洪敏炖一锅鸡汤补补身体。洪敏很高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洪敏有午睡前喝水的习惯,徐林提前在她的水杯里放了大量的安眠药。洪敏喝下水杯里的水后,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

看着熟睡的洪敏,徐林的心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愧疚,但很快就被对富贵生活的渴望淹没了。他咬了咬牙,把正在燃烧的蜂窝煤炉拎进了卧室,然后紧闭门窗,转身离开了家,去了麻将馆打牌,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傍晚,徐林回到家,洪敏已经因为煤气中毒,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了。他没有丝毫犹豫,抽出自己的领带,套在洪敏的脖子上,用力勒了下去。直到洪敏停止呼吸,他才松开手。

看着洪敏翻着白眼、死死盯着他的样子,徐林的心里充满了恐惧。那天晚上,他坐在洪敏的尸体旁,整整一夜没合眼,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过把尸体搬出去扔掉,可又怕被街坊邻居发现。

天亮后,徐林才渐渐冷静下来。他想起了家里的土灶, 那是他父母留下的,后来一直没用过。他灵机一动,决定把洪敏的尸体埋在土灶下面。

他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先把土灶拆开,在灶台下挖了一个深坑,把洪敏的尸体埋了进去,然后又按照原样,用泥土和砖块把土灶砌好,做得天衣无缝。

处理完尸体后,徐林开始了他的 “表演”。他动员亲戚朋友四处寻找洪敏,在电视台和报纸上刊登寻妻启事,还到处哭诉自己的 “不幸”,说洪敏跟人跑了。洪敏的娘家人虽然怀疑他,可没有任何证据,只能作罢。

三个月后,徐林觉得风头过去了,就以去广东寻找洪敏为借口,离开了咸丰,去找那个女老板了。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他过着被包养的生活,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可他没想到,五年后,女老板突然病逝了。

女老板的家人本来就看不惯徐林,女老板一死,他们立刻把徐林赶出了家门,分文未给。失去了依靠的徐林,因为长期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手脚早就懒了,又没有一技之长,很快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后来,他在街头认识了一群盗窃铁路物资的人,为了生存,他加入了这个团伙,跟着他们沿着铁路线四处流窜,靠盗窃为生。这两年,他居无定所,却也能勉强维持生计,甚至还第一次找了卖淫小姐,心里竟然生出一种荒唐的 “平衡感”, 自己当了好几年 “鸭子”,现在也享受一次被服务的感觉。

可他没想到,最终还是栽在了铁路公安手里。被抓后,他以为只是盗窃这么点小事,只要隐瞒住咸丰的命案,很快就能出来,可他万万没想到,七年过去了,警方还是找到了他,找到了洪敏的尸体。

“我作茧自缚,不怪任何人。” 徐林说完,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该我承受的,我都认。”

秦兆华看着他,冷冷地说:“你现在说这话,倒像是个男人。可你杀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洪敏的父亲,这七年是怎么过的?你毁了一个家庭,也毁了自己。”

徐林低下了头,声音有些沙哑:“一失足成千古恨,以前总听别人说,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有多后悔。我只希望大家能从我身上吸取教训,别像我一样,被欲望冲昏了头脑,走上不归路。这也算是我死前,对社会做的一点贡献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徐林的脸上带着几分真诚。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深重。

案子破了,洪敏沉冤得雪,徐林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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