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战养战,以田养兵,将无主的土地分给无田的流民,让他们安定下来,生产粮食,同时从中选拔青壮,编练新军。
最初进展顺利。
陛下在洛阳城下大破李闯,收降十余万,其中剔除老弱妇孺,可得精壮十万。
加上源源不断来投的流民,孙应元手中很快聚集起了超过二十万能拿锄头也能拿刀枪的劳动力。
按照陛下的《新屯田令》,他以军法编制流民,设百户,千户,划分区域,发放农具,种子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军屯。
然而,问题很快暴露——地,不够!
陛下抄没的田地,主要是那几十家参与通贼或抵抗尤为激烈的士绅之田。
固然数量庞大,但相对于潮水般涌来的流民,依旧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这些田地并非集中连片,而是分散各处,其中不少还是中下田,甚至是有灌溉难题的坡地,旱地。
“后面来的流民分下去的土地,人均不足两亩,且多是中下田,产出有限。”
“即便风调雨顺,一岁所获,扣除粮种,口粮,赋税,所剩无几,根本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更别提支撑大军粮饷。”
孙传宇语气沉重,
“更麻烦的是,为了争抢好田,近田,新建的各屯田百户所之间已发生数十起械斗,伤了数十人,死了三个。军法弹压,终非长久之计。”
孙应元猛地一拍城墙,砖石粉末簌簌落下。
“他娘的!老子带兵打仗也没这么窝火过!”
他恨恨地骂道,
“眼看就要入冬,地里的冬麦刚种下,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地却只有这么点!”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或者再次变成流寇吗?”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向城内那些高墙大院的方向。
洛阳历经战火,城垣残破,百姓流离。
但城内那些未曾被波及的深宅大院,依旧沉默地矗立着,飞檐斗拱,似乎在无声地炫耀着它们的稳固与富足。
“孙大人,”孙应元的声音冷了下来,
“陛下离洛之前,曾与你我密谈。所言之事,你可还记得?”
孙传宇身体微微一震,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低声道:“将军是指隐田之事?”
“不错!”孙应元眼中寒光一闪。
“陛下明察秋毫,早料到会有今日!陛下曾说,河南之地,历经战乱,丁口锐减,田地荒芜乃是表象。”
“真正肥美的土地,早已被地方豪强士绅,乃至一些胥吏衙役,通过种种手段隐匿侵占!册籍上的荒田,实则多半有主,只是不在官府的册子上,而在他们的私账里!”
“他们逃避税赋,兼并土地,坐视流民饿殍遍野!朝廷艰难,军队无粮,根源就在于此!”
孙传宇面露难色:
“将军,此事千头万绪,牵涉太广。清查田亩,本是户部之责,需大量精通算学,熟悉地方情弊的胥吏,耗时日久。”
“且地方豪强盘根错节,关系网遍布州府衙门,甚至联通朝中,我们强行清查,必然激起剧烈反抗。”
“如今洛阳初定,流民如潮,若再引得地方骚动,内外交困,恐生大变啊!”
孙应元盯着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孙大人,你我是文人,讲的是规矩,虑的是周全。但我孙应元是个粗人,只认死理。”
“陛下给了咱们旨意,要粮,要兵,要稳住河南!现在没地,就没粮,没粮,就什么都没了!到时候不用等流民生变,你我就得先饿死!至于反抗?”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雁翎刀,刀锋在秋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映照着他眼中汹涌的杀意:
“老子手里的刀,就是规矩!陛下赐我临机专断之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谁敢反抗,就是对抗陛下,就是通贼!对付这种人,老子和手下的儿郎,有的是办法!”
孙传宇看着那柄染过无数鲜血的战刀,感受到孙应元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煞气,心中一凛,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
他沉默片刻,终于重重一点头:
“既如此,下官愿与将军共进退!只是,此事需有章法,不可一味蛮干。”
“需先设法拿到洛阳府原有的鱼鳞图册,哪怕只是残本,也好有个由头。其次,需挑选精干人手,组成清丈队,至少明面上要过得去。”
“最后,选定目标,不宜遍地开花,当择一二肥硕而民怨极大者,雷霆一击,既能得实利,亦可震慑宵小!”
孙应元收刀入鞘,大手一拍孙传宇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踉跄:
“好!就依孙大人之言!你负责找册子,定章程,挑人手!老子负责调兵,抓人,抄家!”
“咱们文武合璧,把这洛阳的天,捅个窟窿,也得把埋在地里的粮食,给我挖出来!”
计划既定,两人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孙传宇连夜翻检残存的洛阳府档案。
好不容易才从一堆烧毁大半的文书中,找到几本残缺不全的万历年间鱼鳞图册副本。
以及崇祯初年试图清丈却不了了之留下的一些零星档案。
靠着这些模糊的依据和衙门里几个战战兢兢留下的老书吏的模糊记忆。
勉强勾勒出洛阳周边田亩分布的旧貌与新弊的轮廓。
与此同时,孙应元从麾下乞活军老兵和屯田军中,挑选出三百名识文断字,机敏胆大的士卒。
由几个略通文墨,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低级军官带领,组成十支清丈队。
孙应元亲自训话:
“尔等此去,代表的乃是天子!丈量的不是土地,是我大明的国运,是城外数十万流民的活路!”
“眼睛给老子放亮,尺子给老子拉直!遇到阻挠,先礼后兵,若遇持械抵抗,格杀勿论!一切,有本将军担着!”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孙应元和孙传宇选定的第一个目标,是城西三十里外,伊水畔的大庄——王家庄。
庄主王弼,乃洛阳府数得着的粮绅。
本身只是个秀才功名,但其妹嫁给了原河南布政使司的一位致仕参政,在地方上势力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