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躲藏在家中的百姓们还不敢置信,只敢透过门缝窗隙紧张地窥视。
但当他们看到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高不可攀的老爷,公子,管家,恶奴们。
如今个个面如死灰,披头散发,如同待宰猪羊般被押解而过时,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悄然涌动。
“是真的,皇帝老爷真要把他们都杀了?”
一个老妪哆哆嗦嗦地问。
“杀,杀得好,张家那恶霸管家,就是他逼死我爹的!”
一个年轻人眼睛赤红,拳头紧握。
“看,那是张阁老家的恶管家,去年就是他带人抢了我家的闺女,活活逼死了她!”
一个老妇突然指着囚车中的一个胖子,嘶声哭喊起来,声音凄厉。
“还有李家那个秀才老爷,强占我家田地,把我儿打断腿丢进大牢,”
“赵侍郎家的公子,当街纵马踩死我卖菜的娘舅,只赔了五两银子,”
“杀,全都该杀!”
窃窃私语逐渐变成了激动的议论,继而变成了压抑的欢呼,最后化作了滔天的声浪!
“杀!”
“杀光这些狗官!”
“皇上圣明!皇上万岁!”
无数百姓从家中涌出,挤满了街道两侧,他们拿着烂菜叶,臭鸡蛋,甚至是石块,疯狂地砸向那些曾经欺压他们的囚犯!
哭喊声,咒骂声,欢呼声,咆哮声,混杂着兵士的呵斥,将北京城变成了一个沸腾的复仇之锅!
西市口。
这里是最大的刑场。
监刑官是面色冷峻的周遇吉。
他高坐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和跪满了刑场,延绵到远处街角的犯人,即便是久经沙场的他,手心也不禁渗出冷汗。
“时辰到,行刑!”他猛地投下手中的令箭。
“嗷——!”百姓们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吼声。
魏藻德被第一个拖上行刑的高台。
他早已没了人形,屎尿齐流,瘫软如泥,嘴里塞着的麻核让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亡命牌上“祸国巨蠹”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又一批上百名犯人被拖拽到行刑台上。
刽子手们膀大腰圆,赤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刺青,手中的鬼头刀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寒芒。
“求求你……饶命啊……”
“皇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贪了!”
“爹,娘,救我啊!”
“你们这些泥腿子,贱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哭喊,哀求,咒骂,戛然而止!
刀光闪过!
血光冲天!
一颗颗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滚落在地,无头的腔子里喷出数尺高的热血,将刑场瞬间染红!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好!!”
台下爆发出更加疯狂的欢呼!
人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兴奋,复仇快感的扭曲表情。
有人甚至激动地晕厥过去。
尸体被迅速拖走,下一批犯人又被押了上来。
砍刀卷刃了,就换一把。
刽子手砍得手臂酸麻,浑身被血浆浸透,仿佛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他们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按倒,挥刀,踢开。
身后的尸体越堆越高,几乎成了小山。
专门负责清理的辅兵不断地用大车将无头的尸身运走,抛到城外的乱葬岗,但速度远远赶不上杀戮的速度。
整个北京城,仿佛变成了一台巨大的,高效运转的屠宰场。
只不过被屠宰的,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和他们的爪牙。
刀光再起,头颅再落!
鲜血汇成了小溪,沿着刑台的缝隙汩汩流淌,低洼处甚至积起了一个个小小的血泊。
刽子手们机械地挥舞着屠刀,手臂酸麻了就从旁边的酒桶里舀一瓢烈酒灌下,继续砍杀。
血沫溅满了他们的身体和脸庞,使他们看起来如同地狱来的恶鬼。
咒骂声,哭嚎声,叫好声,万岁声如同沸腾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瞬间淹没了整个西市口!
无数张面孔因激动而扭曲,无数双手臂挥舞着,仿佛要将积压了一生的屈辱,愤怒,痛苦,都在这一刻尽情地宣泄出来!
他们拥挤着,推搡着,只为更清楚地看到那些仇人的头颅落地,看到那些曾经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们”变成冰冷的尸体。
许多人激动得浑身颤抖,甚至有人当场晕厥过去。
对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场处决,更是一场迟来的,血淋淋的正义审判。
是底层被榨干骨髓的百姓,对盘踞在大明顶端吸血的寄生虫们,最彻底的清算!
是皇帝用最暴烈的方式,替他们这些沉默的蝼蚁,出了一口憋了几十年的恶气!
然而,在这片沸腾的,近乎癫狂的“狂欢”海洋中,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复仇的快感里。
在人群的外围,在那些视线较好,却又相对隐蔽的茶楼包厢,酒楼雅座,甚至某些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聚集着另一群人。
他们衣着体面,或绫罗绸缎,或青衫儒巾,但此刻,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无边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们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手指死死抠着窗棂或桌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们是那些侥幸逃过这次清洗的弟层文官,与这次被抄家官员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商贾,以及依附于这些权贵的清客幕僚。
每一次鬼头刀落下,每一次人头滚落,每一次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杀得好”,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的心上。
台上滚落的头颅,曾经是他们的同僚,上司,姻亲,盟友,甚至是他们的父兄子侄!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今天台上的是陈演,李遇知,周奎,朱纯臣,明天呢?会不会轮到自己?
“暴君,桀纣之君,如此屠戮士大夫,自绝于天下!”
一个穿着半旧儒衫,显然是不得志文士的中年人,躲在茶楼角落,看着台上又一颗熟悉的人头落地,
那是一个他曾多次求见的吏部官员。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却因恐惧而带着颤音。
“两万多人啊……还有那些男丁……这……这是要绝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