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疏火塘旁,身前的沙地上摊开着一幅用焦黑树枝勾勒的简易地图。线条歪斜却意图明确,清晰地标注着他们赖以存身的洞穴网络、通往那弥漫着硫磺气息的侧洞路径、新发现的山谷资源点——硝土矿脉和储水竹区域被重点圈出,以及周边已知的、弥漫着危险气息的方向。
火光在她清冽而沉静的眼眸中跃动,映照出她心底正在权衡的风险与力量。陶器的成功仅仅是解除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困难。此刻,她思考的焦点,已不仅仅是生存,而是如何利用手中新掌握的力量,更主动地掌控团队的命运。
“陶器让我们喘了口气,但不能停下。”她的声音打破了火塘旁的宁静,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围坐过来的林栖和周砚耳中,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冷静。她的指尖点向沙地上山谷中代表硝土矿脉的那个圈,用力之下,周围的沙粒微微塌陷。“这里的硝土,必须尽快、系统性地开采和提纯。火药的威力我们已经验证过,”她说到这里,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此前未有过的、基于实力的硬气,“它不仅是护身符,更是我们清扫障碍、扩大安全边界的利器。但现在的库存,还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
林栖的身影大半隐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石壁。他抱臂不语,目光掠过地图,最终落在沈云疏脸上,深邃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但若仔细看,会发现他对于“火药”二字带来的可能性,并非无动于衷。“开采不难。”他声音低沉,“但动静,会像在林子里敲响一面闷鼓。山谷不是我们的堡垒。那东西死了,但它留下的脏东西……来源说不清。或许,不止那一只。”他提及的是那具已被他们用生石灰深埋处理的粘液怪物尸体,以及山谷中残留的、带有腐蚀性的诡异黑色粘液。未知,依旧是最大的变数。
一直沉默的周砚,用左手缓缓摩挲着横放在膝上的短刀“淬火”。刀身在跳动的火光下,流泻着幽冷而内敛的寒光。他听得极其专注,当沈云疏提及火药时,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轻易重创“鬣狗”、轰杀怪物的力量,让他这样的武者也在内心深处感到震撼,并重新评估着己方的实力定位。“我可以负责警戒和部分粗加工。”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沈云疏和林栖,语调平稳,却蕴含着一种经过血火淬炼的笃定,这份笃定如今因火药的存在而更加坚实,“左手,够用了。有火药策应,外围的压力会小很多。”
近期的康复训练近乎残酷。除了沈云疏为他设计的、增强左臂及核心力量的体能项目,他更多的时间,是独自在洞穴僻静的角落,对着用草绳紧密捆扎的、模拟人形的粗糙木桩,反复演练“淬火”的刺、劈、格、挡。从最初的滞涩僵硬、力量难以精准传导,到如今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手腕翻转间已隐隐重现昔日的狠辣与果决。汗水常常浸透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出背部绷紧的肌肉线条,而右肩那无法掩饰的、令人心碎的畸形角度,在每一次发力时都显得格外刺目。
沈云疏迎上他的目光,捕捉到他眼中因火药而燃起的信心,她自己的心也安定了几分。她点了点头,将讨论拉回正轨:“好。那么开采计划分两步走。云墨、石头和阿昌,负责外围警戒和硝土的初步挖掘。他们年轻,脚程快,感官也敏锐。”她转向阴影中的林栖,“林栖,需要你规划出最安全的往返路线,设置多层预警。并且,由你对他们进行一次紧急情况下的隐蔽与撤离训练。不过这次,”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新的考量,“我们可以考虑在关键路线上,预先设置一两处小威力的火药陷阱作为后手,非到万不得已不启动,但要有这个准备。”
林栖下颌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对于将火药融入他擅长的陷阱体系,他显然并不排斥,甚至可能早有此念。
“周砚,”沈云疏的目光回到他身上,“你统筹硝土挖掘后的初步筛选和运输回洞穴。这个过程要快,尽量减少物资在外暴露的时间。同时,你要作为第二道防线。”她补充道,“一旦云墨他们发出警报,评估威胁等级,若事不可为,不必强求接应,可依预案后撤,利用预设的火药障碍阻敌。我们的目标是以最小代价确保硝土供应,而非与不明敌人缠斗。”
“明白。”周砚的回答依旧简洁,但其中包含了对她新战术思路的领会。拥有火药,意味着他们有了更强的控制战场和脱离接触的能力。
“至于硝土的核心提纯和火药配制,”沈云疏最后指向洞穴深处那个特意清理出来的、通风且绝对远离火源的干燥小洞穴,“由我独自负责。必须在绝对可控的环境下进行,同时,我会开始尝试优化配比,看看能否在威力和稳定性上再进一步。”火药的潜力远未挖尽,她深知这一点。
就在计划初定,三人正欲商讨更多细节,比如火药陷阱的具体布设点和安全机制时,一直在洞口附近担任潜伏警戒的沈云墨,像一道融入阴影又剥离出来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快步滑了进来。他脸上惯有的机灵劲儿被一种压抑着的、混合了兴奋与紧张的情绪取代,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了些。
“阿姐!林大哥!周大哥!”他压低嗓音,语速很快,“我们之前设在那条靠近西面山脊、几乎被灌木完全掩盖的隐秘兽径上的预警绳被触动了!不是野兽撞断的,绳结有被小心解开又勉强复原的痕迹!”
洞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火塘中火焰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春婶擦拭陶盆的动作僵在半空,阿禾和大丫下意识地紧紧靠在一起,眼中流露出惊恐。沈槐猛地站起身,手中握紧了那根充当拐杖和武器的硬木棍。王氏则一把将铁蛋紧紧搂在怀里。
然而,与之前遭遇预警时那种普遍的、近乎绝望的紧张不同,这一次,核心几人反应虽快,却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沉肃的应对。沈云疏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但随即一股基于实力的冷静取代了本能的不安。她面色沉静如水,声音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能判断出什么情况吗?”
沈云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报告得更清晰:“看留下的脚印,很浅,刻意放轻了步伐。数量……应该只有一两个,脚印不大,体型估计不算壮硕。脚印在预警绳附近徘徊了一阵,显得很犹豫,方向也乱了,不像是直奔我们洞穴来的,倒像是……迷路了,或者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的东西。”
只有一两个?迷路?沈云疏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各种可能性,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她思考的应对方案中,包含了更强硬的反制选项。是失散者?是探子?是残兵?无论是什么,对方既然踏入了他们的预警范围,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拥有火药和初步冶炼能力的团队,已经不再是只能一味躲藏、祈祷不被发现的逃亡者了。
无需任何言语,沈云疏与林栖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除了惯有的警惕,更添了几分“可战可走”的从容。林栖微不可查地颔首,身影如同融化在黑暗中一般,悄无声息地自洞口滑了出去,前去侦查。
周砚的左手已然紧紧握住了“淬火”的刀柄,他缓缓站起,气势沉凝如山。“我去预备队位置。”他指的是靠近主洞口的一处便于机动和投掷火药包的石隙。
沈云疏点头,迅速下达指令,声音果断:“云墨!通知所有人,进入戒备状态,但无需过度恐慌。春婶,带孩子们退入内洞。爹,检查出入口。周砚,按计划就位。石头,阿昌,你们去二号预警点,听周砚指挥。” 她的命令清晰迅速,带着一种新的、源于力量的权威。
顷刻之间,洞穴转变为临战状态,但气氛不再是单纯的压抑和恐惧,而是混合着紧张与一种隐隐的、待命而发的锐气。
沈云疏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在腰间那柄属于自己的短匕鞘身上划过。她看向洞口方向,周砚和林栖都已就位。她的脑中飞快地推演着:
静观其变,固然稳妥,但有时会错失先机。
主动设伏,控制接触,或许能更快弄清意图,甚至……捕获信息。
有限威慑,驱离或捕获,凭借火药和地利,他们已有能力做到。
拥有黑火药,意味着他们拥有了改变规则的能力。这份力量,需要谨慎使用,但绝不应在需要时吝于展现。
“阿姐,”沈云墨回到她身边,低声问,“我们等林大哥消息,还是……?”
沈云疏目光锐利地看向洞外那片深邃的黑暗,心中已有了决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
“等林栖确认目标。若只是迷途羔羊,指点方向,令其远离即可。若心怀叵测……” 她顿了顿,空气中仿佛有冰冷的锋芒掠过,“便让他们见识一下,何为雷霆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