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几分钟前。
当菲国那两位西餐精英为他们选定“顶级金枪鱼”时,池志范感觉自己不是被馅饼砸中,而是直接被空投了一个装满黄金的宝箱。
狂喜。
是那种足以让心脏冲破胸膛的狂喜!
蓝鳍金枪鱼!
还是雪花纹理密布如大理石的极品大腹(otoro)!
鱼生界的帝王,食材里的圣杯!
那一瞬间,一百种料理方案在他脑中炸开。
江户前寿司,用微温的赤醋饭,将鱼脂的甘甜推向顶峰。
炙烤大腹,用喷枪的高温瞬间锁住内里的冰凉,外焦内生,一口双重天。
或者,就那么简单粗暴地厚切,配上现磨山葵,让那来自深海的纯粹鲜美,在舌尖上引爆!
赢了!
这局,已经赢了!
他激动地抓住光头队友的肩膀,比划着根本不成句的英文。
“brother!brother!Fish!No.1!wIN!wIN!”
光头大哥看着那块漂亮的鱼肉,也咧嘴笑了,重重地点头。
池志范天真地以为,他们达成了厨师之间神圣的共识。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在他拿起处理鱼生的柳刃刀,准备开始进行艺术创作时。
他的光头队友,从调料区搬回了一座小山。
青柠汁。
鱼露。
一把红得能滴出血的小米椒。
以及成堆的香茅、薄荷叶、洋葱丝。
光头大哥指着那块金枪鱼,再指指那堆泰式调料,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热情,对池志-范说出了那个足以让他灵魂崩塌的词。
“Yum pla!”
Yum……pla?
凉拌鱼?
池志范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冻结,碎裂。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用这块每公斤售价上千美金的艺术品,去做……泰式凉拌菜?
这和用82年的拉菲兑雪碧喝,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是犯罪!是对食材信仰的终极背叛!
“不……不是……”
池志范的英文词汇库在哀嚎,他绝望地比划着钱的手势。
“brother,listen to me!this fish,very very……expensive!”
“Sashimi!only sashimi!No spicy!No sour!Understand?”
光头大哥皱起了眉。
在他的世界里,食材没有贵贱,只有好吃与不好吃。
而“Yum”,就是能让一切都变得“Aroi mak mak”(非常好吃)的终极魔法。
他觉得池志范在挑衅他的专业。
于是,他也急了,指着鱼肉大声咆哮。
凉拌才是对鱼的最高敬意!酸辣才能唤醒鱼肉最深处的灵魂!
语言的壁垒,在此刻化为哲学的鸿沟。
争执迅速升级为战争。
池志范眼睁睁看着那个野蛮的暹罗人,拧开了青柠汁的瓶盖。
他甚至能预见那酸性液体浇上鱼肉的惨状——蛋白质迅速变性发白,完美的脂肪结构被毁,口感变得粗糙……
那一刻,愤怒与绝望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能!
绝对不能!
于是,便有了主屏幕上那堪称行为艺术的史诗一幕。
池志范用自己的肉身,筑起了保护食材的最后一道长城。
他整个人趴在冰冷的案板上,身下是那块冰凉滑腻的鱼肉,他的心,比鱼肉更凉。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每一次,老天都发给他一个八字不合的队友?
他抬起头,眼神茫然地扫过全场。
然后,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定格在了不远处的那个料理台。
陈元。
和他的队友,小船幼慈郎。
那里没有争吵,没有冲突。
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和谐。
陈元在进行一项凡人无法理解的刀工,而小船幼慈郎,则在一旁专注地处理辅料。
小船幼慈郎的脸上,没有紧张,没有迷茫。
那是一种……追随神迹的虔诚与狂热。
他望向陈元的眼神,是信徒仰望神只的眼神,充满了百分之百的信赖与崇拜。
那画面,不像比赛。
像一对配合了半生的师徒,在共同雕琢一件传世的作品。
池志范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一种尖锐的,名为“羡慕”的酸楚,瞬间淹没了他。
为什么……
为什么和陈元一组的,不是我!
如果我的搭档是他,现在会是怎样?
他一定能理解这块金枪鱼的价值,他甚至能提出比刺身更惊艳、更完美的方案!
他们会一起,用这块圣物,去征服所有评委,去创造传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趴在案板上,为了保护一块鱼,和队友像仇人一样对峙。
巨大的委屈和不甘,让池志范的眼眶瞬间通红。
他身后的光头大哥看着他这副快要哭出来的德性,也懵了。
他高举着青柠汁的手,僵在半空。
不就是一道菜么?这棒子小子,至于么?
现场的气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从陈元的料理台方向传来,划破了这片死寂。
所有人,包括僵持中的池志范和光头大哥,都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陈元,已然放下了手中的片刀。
他面前的那盆清水里,那块方正的豆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满盆的,细若发丝,根根分明,在水中如云似雾,轻轻飘荡的……
豆腐丝。
一盆,超越了料理范畴,如梦似幻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