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扬州城在薄雾和炊烟中苏醒。朱高燨依言带着苏怜雪去了城中久负盛名的富春茶社。茶社内人声鼎沸，各色茶点琳琅满目，蟹黄汤包、三丁包子、千层油糕等香气四溢。他们选了一处临窗的雅座，既能感受市井烟火，又相对清静。
苏怜雪显然对这般热闹的场景既好奇又有些拘谨，帷帽下的眼睛悄悄打量着四周。朱高燨点了茶社的几样招牌点心，又为她要了一盏清茶。看着怜雪小口品尝着汤包，眼眸因美味而微微眯起的样子，他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茶社不仅是吃早点的场所，更是消息流通之地。各色人等汇聚于此，谈天说地，家长里短，江湖传闻，乃至朝野轶事，皆可入耳。朱高燨看似在慢条斯理地用着早点，实则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筛子，过滤着周遭嘈杂的声浪。
邻桌几位看似行商模样的中年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王兄，你这次从湖广回来，那边情形如何？听说近来不太平？”
“何止不太平！”那姓王的商人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后怕，“尤其是幕阜山那一带，邪门得很！我本来有条货要走山里的近道，结果快到地头了，硬是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给拦了回来，说前面封山了，不让过！”
“封山？官府封的？”
“屁的官府！”王商人啐了一口，“那伙人凶神恶煞的，看着就不像好人，穿得也古怪，口音也不是本地的。他们说是什么……‘山神老爷’发怒，封山祭拜，我看八成是扯淡！”
“山神老爷？这都什么年头了……”另一人嗤笑。
“你们别不信！”王商人神色严肃，“我偷偷绕到另一处山头想看个究竟，好家伙，还没靠近，就感觉阴风阵阵，林子里雾气浓得化不开，还隐约听到些奇怪的声响，像是……像是念经，又像是哭嚎，瘆人得很！我赶紧掉头跑了，这趟货宁可不赚，也不敢趟那浑水！”
“幕阜山……封山……古怪之人……”朱高燨心中默念，这些信息与他之前的判断相互印证。所谓的“山神发怒”自然是幌子，显然是“先生”的人马在封锁区域，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勾当。那“奇怪的声响”，或许就是某种阵法或仪式产生的动静。
这时，旁边另一桌几个文人打扮的士子，也在议论着什么。
“……李兄，你那本《舆地纪胜》的手抄本可带来了？小弟对那幕阜山中的‘仙人遗刻’颇感兴趣，据说其中暗藏玄机啊！”
“带来了带来了，不过张贤弟，那‘仙人遗刻’之说，多半是前人附会。幕阜山险峻，自古便是人迹罕至之地，有些摩崖石刻也不足为奇。”
“不然不然，”那张姓士子摇头晃脑，“古籍有载，幕阜山深处有‘翠微’之景，乃仙家福地。前朝甚至有方士言，山中隐有龙脉之气，关乎国运呢！可惜如今那地方……”
“慎言！慎言！”李姓士子连忙打断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此等妄语，岂可乱说！关乎国运，那是你我能够议论的？”
“翠微……龙脉之气……”朱高燨眼神微动。这些文人间的闲谈，看似荒诞不经，却可能触及了某些真相的边缘。“先生”选择“翠微谷”作为基地，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其隐蔽，更可能与其地脉风水有关？甚至，真如那士子所言，与所谓的“龙脉”、“国运”牵扯上了关系？若真如此，对方的图谋，恐怕就不仅仅是复辟前朝那么简单了！
苏怜雪也隐约听到了些只言片语，尤其是“幕阜山”、“古怪”等词，让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筷子，有些不安地看向朱高燨。
朱高燨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无妨，夹了一块小巧的千层油糕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尝尝这个，松软可口。”
他的镇定感染了怜雪，她稍稍放松下来，低头小口吃着糕点，但心中的那根弦却绷紧了些。她知道，燨哥哥带她来这里，绝不仅仅是为了吃早点。
用过早茶，朱高燨并未急着离开，又带着怜雪在扬州城内逛了逛。瘦西湖畔杨柳依依，二十四桥明月夜虽未至，但白日的景致也已十分宜人。他如同一位耐心十足的兄长，陪着她看景，偶尔买些小巧的玩意给她，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游历。
然而，在他的神识感知中，扬州城内的几处气息节点却格外清晰。漕运码头附近，那股隐晦的“暗香”痕迹比昨日又浓郁了几分，似乎有人员聚集；城西某处看似普通的当铺，能量波动异常，像是一个小型的联络点；甚至在他们下榻的客栈附近，也出现了两个行踪鬼祟、气息与寻常百姓迥异的盯梢者。
“看来，我们一到扬州，就被盯上了。”朱高燨心中冷笑。对方的消息倒是灵通，动作也快。不过，这些小鱼小虾，他暂时懒得理会，正好可以利用他们，放长线钓大鱼。
傍晚时分，两人回到客栈小院。怜雪虽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很好，今日的见闻让她开阔了不少眼界。她坐在院中，摆弄着朱高燨给她买的一个泥塑的胖娃娃，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朱高燨站在她身旁，望着天边渐沉的落日，忽然开口道：“怜雪，我们明日离开扬州。”
怜雪抬起头，有些意外：“这么快？要去哪里？”
“去湖广，”朱高燨目光投向西南方向，语气平静，“去幕阜山看看。那里似乎很有趣。”
怜雪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真正的风雨，或许就要开始了。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了点头：“好。”
无论前路是风景如画，还是龙潭虎穴，只要在他身边，她便无所畏惧。
夜色渐浓，扬州城华灯初上。朱高燨的神识锁定着城中那几处异常气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下一步的动作。江南之行，终于要触及核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