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这座坐落于颍川郡南部、伏牛山余脉环抱中的小城,在深秋的薄暮中显得格外沉寂。城墙低矮,垣壁斑驳,与昔日许昌的雄峻不可同日而语。当朱棣在那十几名形销骨立、如同幽魂般的亲兵搀扶下,踉跄着抵达城外时,城头守军甚至半晌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没有欢呼,没有跪迎,只有一片死寂的惊愕和难以掩饰的恐慌。城内的景象比城外好不了多少,街市萧条,行人面有菜色,显然也饱受战乱与征敛之苦。临时征用的县衙内,炭火盆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也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浓重的失败与绝望气息。
朱棣被安置在一张硬板床上,随行的、略通医术的亲兵颤抖着为他处理肩胛上那溃烂流脓的箭创。腐肉被剜去时,朱棣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却死死咬住一块破布,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毛骧阵亡!这个噩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朱棣的心头,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绝望之中。而那七千名跟随自己征战多年、身经百战的精锐士兵也全部丧生在了许昌城下,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宛如一只丧家之犬般狼狈地逃回了这座小小的昆阳城......这场前所未有的惨败就像是一条无情的毒蛇,不断地啃噬着他那颗破碎的心,其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他身上所受的重伤千百倍不止。
还有...还有咱们的人过来吗?朱棣强忍着身体和心灵上的剧痛,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丝不愿轻易放弃希望的光芒。站在一旁的亲兵首领——那位名叫陈亨的百户默默地摇了摇头,他那张原本坚毅果敢的面庞此刻被深深的悲痛以及无法言喻的麻木所笼罩,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然而仅仅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已经将所有的答案告诉给了朱棣,无需多问便可知道那些留在许昌负责断后阻击敌军的英勇战士们恐怕早已遭遇不测,全军覆灭。
朱棣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良久,才缓缓睁开,那双眸子里的火焰似乎黯淡了许多,却沉淀下一种更为可怕的东西——一种冰封的恨意与不死不休的执拗。
“清点昆阳城内,还有多少粮草,多少可用的丁壮。”朱棣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陈亨禀报道:“仓中存粮不足千石,且多是陈年粗黍。城内青壮……不足五百,多为老弱。”
“够了。”朱棣打断他,“传朕口谕,昆阳即日起实行军管!所有粮草统一调配,优先供给伤兵和还能拿得动兵器的人!征发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编入行伍,由老兵带领操练!告诉全城百姓,汉军暴虐,许昌之事便是前车之鉴!想活命,唯有跟着咱朱棣,守住昆阳,才有出路!”
他的命令简洁而残酷,带着绝境中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没有时间去安抚,去怀柔,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将这座小城和城内残存的力量,强行绑上自己的战车。
“另外,”朱棣看向陈亨,目光锐利,“派人,想尽一切办法,绕过汉军封锁,南下弋阳,北上荆北!告诉姚广孝和蓝玉,咱还活着!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给咱稳住江淮,搅乱荆北!再派人,去……去找霍去病!告诉他,咱没死!许昌的债,咱记下了!他欠咱的,迟早要还!”
朱棣宛如一头负伤累累却仍顽强不屈的头狼一般,一边默默舔舐着身上狰狞可怖的伤口,一边仍旧咬牙切齿地从喉咙深处挤出阵阵低沉而沙哑的咆哮声来,仿佛要借此向四面八方昭告世人,即便如今已身负重伤、狼狈不堪至极,但它依然还活着。
并且正竭尽全力想要再度去尝试修复那些被硬生生扯断开来的脆弱脉络与纽带......虽然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甚至近乎于零,但此时此刻的朱棣别无选择——因为无论如何艰难困苦,只要尚存一线生机和希望,他就绝对不能轻易放弃抵抗!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江都地区,一座规模宏大且戒备森严异常的唐军大营里,和煦宜人的江风轻柔地吹拂过停泊在此处的巍峨楼阁式战船之上飘扬舞动的鲜艳旗帜。
而站在船舷边倚靠着栏杆极目远眺的李靖将军,则手持着一份刚刚送到手不久的有关许昌之战最后结局情况的详尽情报密件仔细阅读起来。
只见他那双深邃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眸飞快地扫过纸面后停留在其中某一句话上面,紧接着微微皱起眉头低声喃喃自语道:果不其然啊......终究还是没能把这家伙给彻底拿下呀!居然又给他逃脱掉啦!
站在旁边的李绩听到这话也不禁跟着叹息一声附和说道:唉,这朱棣真不愧是个难缠的对手呢!其生命力之坚韧程度简直超乎想象啊!
“困兽犹斗,何况是一头受伤的猛虎。”李靖语气平淡,“许昌二十日血战,韩安国虽胜,却也伤亡惨重,锐气大挫。刘彻得了中原一座空城和满地狼藉,却放跑了最关键的敌人,这笔买卖,他未必划算。”
“大总管,如今朱棣败逃,中原暂落汉手,我军下一步……”李绩询问道。
李靖转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先点在中原,然后滑向西部。
“刘彻得了中原,看似疆土大涨,实则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中原残破,民生凋敝,需要大量钱粮安抚重建,更需分兵驻守,防备朱棣残部、地方势力以及……我们。”他的手指在武关的位置敲了敲,“王翦龟缩太原,短期内无力东顾。这对我们而言,是难得的机遇。”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传令段志玄,武关方向,可以适当示弱,做出兵力不足、补给困难的假象,引诱王翦,看他敢不敢出来。”
“命令李道宗,南阳方向,保持压力,但以练兵和囤积粮草为主。”
“至于江淮东部,”李靖的手指在广陵、江都一带划过,“加速消化,推行新政,招募流民,兴修水利,将这里真正变成我大唐稳固的粮仓和兵源之地!”
他的战略清晰而稳健。不急于趁中原混乱之际贸然扩张,而是趁机巩固已得之地,积攒实力,坐看刘彻陷入中原泥潭,同时在西线继续对秦国保持压力。
“那……朱棣那边?”李绩又问,“是否要落井下石?”
李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不必。一只被打断了脊梁却还未死透的伤虎,留在刘彻的身边,对他而言,远比一具尸体更有用。让朱棣去折腾吧,他闹得越凶,刘彻就越难受,我们也越安全。必要时……甚至可以在暗中,给他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便利’。”
他不需要朱棣强大,只需要朱棣活着,像一根刺,牢牢扎在刘彻的喉咙里。
巨鹿,汉军大营。
与江都的从容谋划不同,巨鹿城内的气氛,在霍去病归来后,变得愈发微妙而紧张。
霍去病严格遵从了诏令,返回大营后便深居简出,除了例行操练,不再参与任何军议,对卫青也保持着表面上的恭敬。但他麾下的骑兵大营,却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躁动。士卒们操练更加刻苦,眼神中却少了往日那种睥睨天下的锐气,多了几分不服与愤懑。
卫青对此心知肚明,但他选择了冷处理。他加大了对河北各郡的治理力度,屯田、修路、安抚流民,将巨鹿周边打造得铁桶一般。他要用实实在在的秩序和成果,来消磨霍去病和其部众那不安分的锋芒。
这一日,卫青正在帅府处理公文,亲兵送来一封来自长安的密信。信是皇帝刘彻身边一名心腹宦官所写,内容并非官方文书,而是透露了一些未央宫内的风声。
信中提及,陛下对霍去病擅自干预中原战事依旧余怒未消,虽未明言处罚,但在几次小范围议事中,已流露出对“年少权重、恐非国家之福”的担忧。同时,陛下对韩安国未能擒杀朱棣也大为不满,已下旨申饬,并开始考虑在中原设立都督府,选派宗室或重臣镇守,以防再生变乱。
卫青看完密信,沉默良久。他知道,陛下对霍去病的猜忌已然种下,这不是靠几次战功或自己从中转圜就能轻易消除的。而中原的乱局,也远未结束。
他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绢帛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多事之秋啊……”卫青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霍去病军营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知道,霍去病这把刀,归鞘容易,但鞘中的压抑,终有一天会以更猛烈的方式爆发出来。而那个从许昌逃出生天的朱棣,也绝不会甘心就此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