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那句“怎会……”的话音还未在宏伟的大殿中完全消散,便被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撕得粉碎。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裹挟着森然杀意,如毒蛇出洞,毫无征兆地从殿内一根巨大的盘龙柱后爆射而出。它撕裂了空气,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留下一道灼热的白痕,目标精准而狠毒——正是我安坐的檀木椅,或者说,是我腹中的胎儿。
殿内瞬间死寂,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呼与抽气声。无数道目光,或惊骇,或错愕,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花溪和魑臣几乎在同一时间怒吼出声,魔气与妖力轰然爆发,却终究慢了一步。
我甚至没有起身,连指尖都未曾动弹一下。面对这足以将寻常仙君一剑穿心的致命攻击,我只是缓缓抬起眼帘,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幽冥,万剑归宗,死……”
我轻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刹那间,我身后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仿佛点亮了整片星河。成千上万点璀璨的光芒凭空而生,每一粒光点都迅速拉长,化作一柄柄散发着鸿蒙之气的微缩剑意。它们密密麻麻,如同一片倒悬的剑林,散发出的威压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那道来势汹汹的剑光,在距离我眉心不足三寸之地,骤然停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亿万刀锋组成的墙壁。剑尖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那万千剑意如倦鸟归林,又似百川汇海,瞬间倒卷而回!
它们没有直接击溃那道剑光,而是像一张由剑意编织的大网,将其层层包裹,然后猛地向后一扯!
“啊!”一声短促的闷哼从盘龙柱后传来。一个身着夜行衣、面容被黑布遮掩的刺客,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藏身之处硬生生拖拽出来,狼狈地摔在大殿中央。他手中的长剑寸寸碎裂,化为齑粉,散落一地。
我懒懒地抬起手,虚空一握。
那刺客便被一股无形的神力扼住喉咙,双脚离地,缓缓升至半空。他拼命挣扎,四肢乱舞,却像被蛛网黏住的飞虫,一切都是徒劳。
“这……..这不是我虚空宗的弟子!”掌门空慧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他急忙站起身,“大家不要慌乱!”
大殿内早已乱作一团。各宗门的长老弟子们交头接耳,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我、空妄和那个被吊在半空的刺客之间来回扫视。仙魔两界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彻底被点燃了。
“夫君,怎么处理?”我侧过头,看向始终稳坐如山,甚至连袈裟一角都未曾凌乱的空妄。我看到他那双墨色深瞳里,方才一闪而过的凛冽杀意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欣赏的平静。
“先别急。”空妄的目光在刺客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向众人,“先问问他是何人指使。”
他话音刚落,指尖微动,一道金光射入刺客体内。那刺客顿时浑身一僵,被牢牢定在空中,动弹不得。
“说。”我言简意赅。
“说不定这就是魔界自导自演!”一个不合时宜的尖锐声音再次响起。沈寒捂着半边脸,眼神怨毒,却依旧嘴硬地挑拨,“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在虚空宗行刺?分明是想栽赃嫁祸!”
他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比方才那一下更加响亮!
沈寒整个人被这一巴掌扇得原地转了半圈,另一边脸上也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他满眼羞愤与不可置信,怒吼道:“你!别以为有圣子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今日之事我明法宗不会善罢甘休!”
话虽说得狠,他的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后缩了缩,躲到了自家宗门长辈的身后。
“不会善罢甘休?”花溪气得浑身发抖,千年花精的妖力激荡得她发间的珠钗嗡嗡作响。她指着沈寒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仙界做了这等腌臜之事,还敢倒打一耙!我看是你们想挑起仙魔大战!到底是谁不会善罢甘休!”
“花溪说得对!”魑臣周身鬼气四溢,将身边的几个小宗门弟子吓得连连后退,“如果仙界执意开战,我们魔界奉陪到底!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罢,他与花溪齐齐看向我,眼神中满是请战的决绝。
一直沉默的魅姬也紧握双拳,眼神冰冷地吐出几个字:“打就打,谁怕谁…..”但她的目光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语气又不禁迟疑起来,“不过…….魔尊现在的身体……”
“各位稍安勿躁。”
就在这愈演愈烈的混乱中,空妄终于开口。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那个悬浮的刺客身上。
“一切等问清刺客再说。”
我冷笑一声,目光越过众人,再次锁定在沈寒那张红肿的脸上。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空甩在他的脸上。这一次,沈寒嘴角直接溢出了血丝。他彻底懵了,只剩下满眼的惊恐。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环视着满殿噤若寒蝉的仙门正派,一字一顿地说道:“夫君,好好查沈寒他们这个宗门。还有在座的各位,你也得好好查。
话音刚落,我能看到,不少宗门掌门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魔尊息怒,此事我们定会彻查。”空慧连忙上前一步,对我躬身行礼,随后转向空妄,语气恳切,“师弟,还是你来审问吧,我相信没人能在你面前说谎。”
“夫君,来!”我重新坐下,将这个舞台交给了他。
★★★
在剑光亮起的那一刹那,空妄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是杀戮。
一股源自魔胎本源的、纯粹而暴虐的杀意,几乎要冲破他数百年佛法修持的枷锁。金色的佛光与暗红的魔气疯狂交织,几乎要将那个胆敢在她面前动武的蝼蚁撕成碎片。
然而,这股杀意在看到她从容不迫的神情时,又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
他看到她身后绽放出的那片剑意星河,每一柄剑都蕴含着纯粹的鸿蒙之力,那是属于魔尊的、至高无上的力量。她的反击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慢与强大。她甚至不需要他出手,便将一切化解于无形。
空妄垂下眼帘,掩去眸中那一闪而过的骄傲与炽热。不愧是他的女人,不愧是他看中的魔尊。她的强大,远比他想象中更令他心动。
于是,他收敛了所有气息,重新变回那个光风霁月的佛子,静静地欣赏着她的表演。他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将刺客擒获,看着她毫不留情地一次又一次掌掴那个名为沈寒的蠢货。他非但没有觉得她残忍,反而觉得心中一阵快意。
这些道貌岸然的仙门,早就该有人给他们一点教训了。而这个教训由她来施与,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乐得看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掌门们惊慌失措,乐得看她用绝对的实力震慑全场。他要做的,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递上最锋利的那把刀。
当她提出要好好查沈寒的宗门时,他便知道,她与他想到一处去了。而当她将审问的主导权交给他时,他心中那份被全然信赖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
“好。”空妄应声,缓缓走向大殿中央。
“说,谁指使你的。若有半句假话,我让你灰飞烟灭。”
他的声音不大,却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刺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七窍中缓缓渗出鲜血,但他依旧紧咬牙关,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倒是忠心,可惜跟错了人。”空妄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刺客的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仿佛正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但他眼神中却闪过一抹决绝的狠厉,体内的灵力开始狂暴地逆流——他竟想自爆!
“想自爆?”空妄冷哼一声,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一道金光已然打入刺客体内,瞬间封住了他全身的经脉。“没那么容易。”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头,看向我。那双眼眸,在对上我的视线时,满是融化开来的温柔。
“夫人,可有兴趣亲自审问?”
我看着他,心中了然。他这是在将处置权交还给我,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我的意志,便是他的意志。
我摇了摇头,提出了一个更直接,也更残忍的方案。
“要不,我抽出他所有的记忆,让你看。”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搜魂之术,乃是禁术中的禁术,其过程对施术者和受术者都极为凶险,且极为霸道,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但由我这位魔尊施展出来,却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如此也好。”空妄点了点头,“我也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得到他的允诺,我不再废话。我抬起右手,掌心对准了那名动弹不得的刺客。一缕夹杂着混沌紫气的鸿蒙之力,如丝线般从我掌心蔓延而出,轻轻贴在了刺客的眉心。
“鸿蒙搜魂。”
刺客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双目圆睁,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幕幕破碎的画面,一段段杂乱的记忆,如同被强行抽离的光影,从他的七窍中逸散出来。那些光影在空中飞舞、交织,最终在我的引导下,缓缓凝聚成一颗鸽卵大小、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光珠。
当最后一缕记忆被抽离,那刺客的身体便如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彻底失去了生机。
我收回手,那颗凝聚了刺客一生记忆的光珠,静静地悬浮在我面前。
“夫人,让我来。”空妄走到我身边,自然而然地抬手,将那颗记忆珠接了过去。他将神识探入其中。
整个大殿都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片刻之后,我清晰地看到,空妄的神色猛地一凛,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滔天怒意。
他收回神识,随手将那颗记忆珠抛向了早已面色凝重的空慧虚空宗掌门,他的师兄。
“果然是明法宗……”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师兄,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