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走了。
像一阵骤雨，来得猛烈，去得干脆。工作室的门在她身后合拢，最后回荡的是她高跟鞋敲击地面那坚定而渐行渐远的笃笃声，最终彻底被寂静吞没。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留下的痕迹，不是香水味，是一种更抽象的东西，像高压电流穿过后臭氧的味道，混合着野心蒸腾后的灼热和一丝女性汗液中挥发出的、极淡的荷尔蒙气息。那片巨大的白色背景板前，仿佛还烙印着她方才如同战神般凌厉而充满张力的身影。
林枫独自站在狼藉的光晕里，手中相机的金属机身尚有余温。他没有立刻去查看拍摄成果，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肾上腺素缓慢退潮后带来的细微空虚感和生理性的疲惫。每一次极致投入的创作之后，都会伴随这种短暂的抽离，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跟着被摄对象一同燃烧殆尽了。
他走到工作台边，将相机放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份燥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背景板，脑中回放着方才艾米的眼神，从最初的冷静评估，到被激发出的挣扎，最后凝聚成那种近乎狂热的、充满攻击性的自信。那是一把真正开了刃的刀，危险，却也美丽得惊心动魄。
他甚至能想象出这些照片洗印出来后会是何等效果。那不是色情，那是力量最赤裸的视觉化。足以让董事会里那些老狐狸们要么心惊胆战，要么……欲火焚身。无论哪种反应，似乎都在艾米的算计之内。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决绝和……有趣。
他晃了晃头，将关于艾米的思绪暂时搁置。享受片刻的创作愉悦后，现实冰冷的触角再次悄然缠绕上来。
他走到电脑前，但没有开机。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那个变声器的、非人的声音再次在他脑际阴魂不散地回响——“你昨晚拍到的东西，很有趣……保管好你的‘作品’……也保管好你自己……”
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周大佬那样的人物，其报复绝不仅仅是口头警告。对方在暗，他在明，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
他需要情报，需要知道对方到底掌握了多少，意图究竟是什么。他下意识想到了宋茜。这位大小姐能量不小，且对那个圈子的人事恩怨似乎了如指掌，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但找她，无异于与虎谋皮，很可能引火烧身，让她察觉到自己手中还有更致命的东西。
沈墨浓？她或许能提供一些人脉和法律上的建议，但将她拖入这种显而易见的危险中，并非明智之举。他们之间的“共犯”关系，还没深厚到那种程度。
至于艾米？她或许能成为盟友，但她的世界是商业战场，这种涉及顶层权贵的致命游戏，她未必玩得起，也未必愿意插手。
林枫发现，自己看似周旋于众多女性之间，编织着一张复杂的关系网，但真正面临这种来自绝对力量的致命威胁时，竟一时找不到一个可以真正信赖或依靠的支点。一种深刻的孤独感悄然袭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丝躁动的不安。不能自乱阵脚。对方既然没有立刻动手，就说明还有周旋的余地，或者他们也在评估，在寻找最稳妥的方式。
他现在要做的，是如常生活，同时极度警惕。以及……尽快处理好手头这些“常规”委托，腾出精力应对即将可能到来的风暴。
他拿起艾米留下的那个厚实的信封，没有清点，指腹摩挲着纸张的厚度。报酬丰厚，足够他逍遥一段时间。但此刻，金钱带来的安全感大打折扣。
他将信封扔进抽屉，和宋茜的那份放在一起。这些沾染着不同欲望的钞票，此刻仿佛都带着隐隐的烫手感。
他重新拿起为艾米拍摄的相机，准备将照片导入电脑进行初步筛选。就在他连接数据线的时候，目光无意间瞥见了扔在桌角、处于静音状态的私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没有备注名字，但那串号码他有些眼熟。
是苏念卿。
在他和艾米进行那场“刀刃上的交易”时，她曾试图联系他。
林枫盯着那串号码，手指在回拨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移开了。他现在心绪不宁，不适合去应对那个温婉敏感、却又深陷道德困境的少妇。她的犹豫和挣扎，需要更耐心和细致的引导，此刻的他，给不了。
但他也没有删除记录。苏念卿是一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深潭，她的委托或许能带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带有救赎或毁灭气息的创作体验，是他计划中的下一环。只是现在，时机不对。
他将艾米的照片导入电脑，快速浏览着那一张张充满冲击力的画面。光影，构图，情绪……确实是他近期的巅峰之作。艾米的孤注一掷，激发了他同样极致的创作力。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屏幕时，工作室那部业务座机，再次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铃声撕破了工作室刚刚恢复不久的寂静，也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入林枫高度紧绷的神经！
他身体瞬间僵住，目光从屏幕上艾米凌厉的眼神，猛地转向那部嘶鸣作响的黑色电话。
又是它！
距离上次那通死亡通告般的电话，并没有过去多久。对方如此频繁地联系，想做什么？改变主意了？发出最后通牒？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肾上腺素再次飙升，压过了方才的疲惫和空虚。
他盯着那部电话，像是盯着一条随时会暴起噬人的毒蛇。空气中，艾米留下的野心余温尚未散尽，而冰冷的威胁已再次叩门。
这一次，会是谁？
那个电子合成音？还是……终于换了一个“能正常说话的人”？
铃声持续地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
林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肌肉恢复平静，尽管指尖冰凉。他不能逃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伸出手，动作略显缓慢，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握住了那冰冷的听筒。
他没有立刻拿起，而是让铃声又在掌心中响了两声，仿佛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表达一种无声的对抗。
然后，他缓缓将听筒拿到了耳边。
他的声音刻意压平，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不耐烦，努力掩盖其下的波澜起伏：
“喂？哪位？”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随即，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真实，没有经过任何变声处理。声线成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种深埋的、冷冽的力度。
这个声音，他记得。
是沈墨浓。
“林枫？”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那晚在影棚里更多了几分沉郁和……某种决断，“现在说话方便吗？关于我那组照片……我可能需要，尽快拿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