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不饮酒,可是不喜欢?”
燕鸣沙回过神,连忙捧着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他低下头,用衣袖擦了擦唇角,只觉得这小小一盏酒,竟辛辣无比,从喉咙里滑过,灼热刺激。
是壶美酒,可他的心思,难以在品酒上。
“味道如何?”
“香醇适口,又辛辣甘爽,是好酒。”
“这酒是我前几月所酿,甘醇有余,却辛辣不足。”贺允笑着看他,“难不成,你酒量不好?”
燕鸣沙也不知是自己酒量不够好,还是这酒太过上头。
他眼前仿佛闪着氤氲斑驳的光亮,却时隐时现,雾蒙蒙的一团。
可唯独看清了船主人的相貌。
燕鸣沙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男人,他只读了两年的学堂,在那些书本里,也只找到“祸国殃民”来形容眼前的人。
这不是个好词,可谁要是问燕鸣沙,他愿不愿意江山换眼前的美人,燕鸣沙想,他大概是愿意的。
河面上升起薄雾,水中花灯逐渐隐去,时而又明现。
如此新荷丛边,吹笛的美人盛请他饮酒,燕鸣沙想起某些志怪传奇里幻想的场景,一时间恍惚。
贺允握着玉笛,点了点出神的燕鸣沙,“你这么懂音律,也是会乐器的?”
燕鸣沙摇头,捂着手背,“我不懂音律,只是听出曲中的情绪,亦有同感,是阁下吹得好。”
贺允听闻他不会,兴致变得有些寥寥,燕鸣沙觉察到,又说,“我会舞剑。”
“舞剑?”
“是。”燕鸣沙举起腰间的佩剑,“此剑名为停雪。剑骨乃是寒铁所制,破空之声如雪崩雷鸣,铮铮不绝,阁下若不嫌弃,我愿为今日相遇助兴。”
贺允眼底有了兴趣。他席地坐了下来,拎着酒壶,斜倚在船舷边,一只手撑着脑袋,仿佛已然酒意上头。
“船小了些?”
“不小。”燕鸣沙退后半步,退至船头,背手抽出停雪剑,剑身出鞘,一道寒芒划破凉夜。
水面上的雾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凝结。
燕鸣沙借力而起,闪身飞上船顶。
玄色衣袍被风吹起一角,他手腕轻转,剑身画出浑圆的剑气,气流中带着破空声。
贺允仰头看着他,眼角含着笑意,抓起手边的荷花,伸进河水里,卷起一道水花一同扬向了燕鸣沙。
燕鸣沙也不躲闪,他独立在船头,侧过身旋转了一圈,稳稳接住了飞起的荷花和一排水珠。
燕鸣沙挥起长剑,那水花竟齐齐落在船头,变成了一条水线,花也完好的躺在了它原来的位置。
贺允看着燕鸣沙,眼底尽是欣赏之色,又仰头饮了一口壶中佳酿,开口打趣道:“舞剑,若是没有音律相伴,岂不单调?”
燕鸣沙听懂了贺允的意思,一时间有些激动。
他点了点头,随着船上笛声再度响起整个人也进入了一种独特的意境之中。
他随心起势,贺允激昂他便挥剑如飞,贺允哀婉,他又剑气凋零,人随乐动,剑随心动。
燕鸣沙觉得贺允知他心中的苦闷,知他情绪的压抑,总在旋律之中,带他隐忍,又逼他爆发。
他从未有过如此畅快淋漓的体验,只觉得眼前的雾,都被驱散良多。
贺允的曲声渐收,燕鸣沙也终于累出了一头的细汗。
他收起停雪,回到船边,心绪仿佛从未有过的开阔。
贺允收笛,笑着看向他,“心情好些了?”
“好,很好。”燕鸣沙伸手,贺允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二人并肩对视,默契地相视一笑。
“这些年,我从未有一天像今日般畅快,我要谢谢你。”
“言谢就不必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移步船中,陪我喝几杯吧。”
燕鸣沙没有拒绝,跟着贺允一起走进船舱里,才发现这艘不起眼的小船竟然如此奢华。
贺允给他添上酒,自己又饮了一口。
二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燕鸣沙见贺云眼底隐隐的愁色,忍不住开口:
“其实我方才就想问,为何在船上点如此多的花灯。”
贺允神秘莫测一笑,扔了个新的酒壶给燕鸣沙,“许愿的人太多,我许的多些,就容易被上苍看到。”
“你信神鬼之说?”
“心中有“无可奈何”就不得不信,若是不信,更加痛苦。”
燕鸣沙点了点桌面,“其实。我会看相。”
“相?”贺允重复了一遍,伸出左手,塞进燕鸣沙手里,“那你给我看看,我这命数如何?”
燕鸣沙低头,鼻尖嗅到一股荷花的清香。
这手,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手,修长白嫩,若是握剑,该很好看。
燕鸣沙捏着贺允的手掌,细细摩挲着他的掌纹,半晌不开口。
“如何?不敢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姻缘线。”
“怎样的?”
“纠葛斑驳,想来不易。”燕鸣沙又道:“贵不可言之命,却是情种,阁下倒是真性情。”
贺允哈哈一笑,把手抽了回来,调侃自己,“你看的不准,我没有心悦之人,更谈不上为情所困。”
燕鸣沙跟着笑,自嘲说,“我略通皮毛,或许是说错了。”
“不过往后,我愿意有。”贺允静静看着燕鸣沙,“你不去点一盏灯吗?”
燕鸣沙怔住,随即摇摇头,“我没有想要祈愿之事。”
“遇见我以后也没有?”
贺允突如其来的追问,让燕鸣沙大脑一时间失去思考能力。
他愣神的间隙,贺允又道:“倒是我鲁莽了,那你便写些别的。”
这话实在是说的别有深意,燕鸣沙听在耳中,只觉得自己此刻该回答些什么。
只是一场相逢,明日又要分别,
他要报仇,牵连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燕鸣沙没有再多想,“那点一盏罢。”
贺允,“随你。”
船舱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燕鸣沙伏案想了片刻,提笔在昏暗的烛火下,开始写祈愿书。
贺允望着他的背影,慢悠悠饮了一口,“你写了什么?”
燕鸣沙肩胛微开,毛笔半悬着,他回答,“送镖平安。”
贺允“何意?”
燕鸣沙将纸团塞进花灯中,匆匆点燃烛芯,“方才捡到一盏被风吹翻的花灯,替他重新写。”
船舱里没了声响,燕鸣沙听到身后悄无声息,回过头,对上了一双灼人的凤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