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玉洞外的世界,已是暮色四合。
李青萝独自一人坐在自己奢华却冰冷的房间里,窗外最后一抹晚霞将天边染成凄艳的绛紫色,如同她此刻的心境。洞内发生的一切,自有心腹侍女悄悄来报。南宫宸那番惊世骇俗的“论道”,以及女儿语嫣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彻底被折服与吸引的状态,她都已知晓。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空茫笼罩着她。曼陀山庄,琅嬛玉洞,这些她经营、守护了半生的东西,仿佛在一天之内就即将易主。甚至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那颗心似乎也正在飞速地离她而去,投向那个突然闯入她们生活的、强大得令人绝望的年轻人。
她不甘,她怨愤,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李秋水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她已取下了面纱,露出那张与王语嫣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成熟风韵、历经沧桑的绝美面容。她挥了挥手,示意房内侍立的侍女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气氛变得更加凝滞。
“母亲……”李青萝抬起头,看着走到她面前的李秋水,声音干涩。
李秋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良久,才幽幽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渺:“还在想着你那点基业?想着无崖子留下的那些死物?”
李青萝嘴唇动了动,没有反驳,但紧握的双手指节已然发白。
“痴儿。”李秋水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时至今日,你难道还看不清楚形势吗?南宫宸此人,已非池中之物。擂鼓山传承,灵鹫宫臣服,西夏为奥援,如今兵不血刃踏入曼陀山庄……这江南之地,还有谁能挡他?姑苏慕容?不过是冢中枯骨,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李青萝最后一丝幻想。
“他不仅是武功高强,其心智、手段、格局,皆远超你我想象。你可知他在西夏与我、与巫行云论武,所言之境界,已非我等所能企及?他麾下能人异士众多,那个叫黄蓉的小丫头,机变百出,已开始着手整合各方势力;那个程灵素,医术毒术堪称国手;还有灵鹫宫、西夏的力量……他所图,绝非区区一个江南,甚至不是这宋辽夏的天下。”李秋水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感慨,有敬畏,也有一丝自己未能早遇此人的遗憾。
“他建立‘天机阁’,意在囊括天下英才,汇聚百家之学。武道,或许只是他宏大蓝图的一部分。跟随他,并非屈辱,而是一场造化。”她走近几步,看着女儿的眼睛,“青萝,你我母女,因那负心人蹉跎半生,困守在这情仇恩怨的方寸之地,值得吗?”
李青萝浑身一震,母亲的话勾起了她心底最深沉的痛苦与不甘。无崖子的冷漠,段正淳的薄情,这曼陀山庄看似风光,实则不过是她逃避现实、自我囚禁的牢笼。
“如今,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摆在面前。”李秋水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劝诱,“归附于他,曼陀山庄依旧由你打理,富贵尊荣不减,更可借他之势,摆脱过往阴霾,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语嫣那孩子,你也看到了,她的天赋不在武功,而在其智。留在曼陀山庄,她最多成为一个知晓天下武功的‘活典籍’,但跟随南宫宸,她的才华才能真正得到施展,未来不可限量。你难道希望她重复我们的老路,困于情爱,碌碌一生?”
这番话,真正击中了李青萝的软肋。她自己一生为情所困,痛苦不堪,自然不希望女儿重蹈覆辙。而今日所见,南宫宸确实为女儿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那种发自内心的光芒,是她从未在女儿身上见到过的。
反抗?玉石俱焚?然后让语嫣跟着自己一起毁灭?或者继续守着这冰冷的山庄,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来自慕容氏或其他势力的觊觎和危险?
李青萝不是蠢人,她精于算计,懂得审时度势。之前的挣扎,更多是出于情感上的不舍与惯性般的抵触。如今被母亲将利害关系层层剥开,尤其是关系到女儿的将来,她心中的天平已然彻底倾斜。
她想起南宫宸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想起他展现出的、如同星空大海般不可测度的实力与智慧,想起他身边那些各具风采、却都对他心悦诚服的女子……这样的人,的确不是慕容复之流可以比拟的。依附于他,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良久,李青萝长长地、仿佛吐尽了胸中所有积郁浊气般,叹息一声。她挺直的脊梁微微放松了下来,脸上那强自维持的骄傲与厉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母亲……说的是。”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却不再挣扎,“是女儿……执迷不悟了。”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隐秘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枚样式古朴、非金非玉、触手温凉的钥匙。这枚钥匙,正是掌控琅嬛玉洞核心区域以及洞内几处重要机关的总钥,象征着对曼陀山庄最高机密的管理权。
她将这枚钥匙紧紧握在手中,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做一个告别。然后,她转身,面向李秋水,神色已然变得平静而恭顺。
“请母亲引路,”李青萝低声道,“青萝……愿将此钥,献于掌门,自此……曼陀山庄上下,谨遵掌门号令,绝无二心。”
李秋水看着女儿终于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点了点头:“你能想通,最好不过。随我来吧,掌门此刻,应在洞内。”
母女二人离开房间,再次向着后园那幽深的洞穴走去。夜色已然降临,廊下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当她们再次进入琅嬛玉洞,找到仍在深处翻阅典籍的南宫宸时,王语嫣正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南宫宸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孺慕与崇拜。
看到母亲和外婆一同进来,王语嫣微微有些讶异。
李青萝没有看女儿,径直走到南宫宸面前,在数步之外停下,然后,在王语嫣惊讶的目光中,双手捧着那枚古朴的玉钥,深深躬下身去,语气无比恭谨地说道:
“掌门,青萝愚钝,先前多有冒犯。今愿献上琅嬛玉洞机关总钥,曼陀山庄一应事务,皆听凭掌门处置。青萝……恳请掌门收录门下,愿率曼陀山庄上下,效忠掌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再无半分犹豫与勉强。
这一刻,曼陀山庄,正式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