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崖子那句“你,确实不需要老夫的功力”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带着一丝英雄迟暮的落寞,更多的却是一种卸下重担后的释然,以及面对更高境界的敬畏。
他看着南宫宸,目光不再有审视与考较,而是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探究。“孩子,你既已走出自己的路,远超老夫预期,又为何还要这逍遥派?以你之能,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自立门户,开宗立派,亦非难事。”
这是他最后的疑惑。一个不需要他功力,武道境界甚至隐隐超越他的人,为何还对逍遥派这盘散沙感兴趣?
南宫宸负手而立,目光扫过这蕴含着无崖子数十年孤寂的洞府,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直刺核心的锐利:“前辈可知,逍遥派为何会从当年那个令天下侧目的隐世仙宗,沦落到如今传承凋零、门人星散、甚至同门相残的地步?”
无崖子身躯微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沉默不语。这无疑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疤。
“根源,并非武功不够精妙,也非门人天赋不足。”南宫宸的话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历史的脓疮,“症结在于‘道’的偏离,在于‘心’的迷失。”
他看向无崖子,目光如炬:“前辈与童姥师伯、李秋水师叔,乃至李沧海师叔,诸位皆是天纵奇才,惊才绝艳之辈。然而,诸位将太多的心神,耗费在了无谓的情爱纠葛、同门嫉妒与意气之争上。”
“情之一字,本是天性,若能超然视之,亦是逍遥。然前辈等人,因情生怨,因怨生恨,因恨而衍生出无尽的掌控欲、占有欲与毁灭欲。童姥因前辈而身心受创,性情偏激,执掌灵鹫宫,以生死符操控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看似威风,实则埋下无数隐患,自身亦困守天山,不得解脱。”
“李秋水师叔因爱生恨,远走西夏,嫁入皇室,搅动风云,看似权势滔天,实则内心空虚怨毒,与童姥师姐争斗数十年,耗费了多少本该用于探索武道极致、光大逍遥门楣的心力?”
“而前辈您,”南宫宸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无崖子脸上,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诛心,“因自身情感之困,未能妥善处理同门关系,间接导致悲剧连锁。更因识人不明,收徒丁春秋这等狼子野心之徒,最终身受其害,困守此洞数十年,空有绝世武功与智慧,却对门派衰败、逆徒横行无能为力。这,难道是‘逍遥’?”
无崖子脸色煞白,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却发现南宫宸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灵魂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地方。数十年的孤寂与反思,早已让他明白这些,只是从未有人如此赤裸、如此不留情面地当面揭穿。
“逍遥,逍遥……”无崖子喃喃自语,声音苦涩,“超然物外,无所依凭,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是啊,我们……我们都背离了祖师爷的初衷,困在了自己的‘情障’之中,画地为牢。”
南宫宸见他听进去了,语气稍缓,继续说道:“真正的逍遥,绝非无情无欲,而是‘御’情‘御’物,不为其所困,不为其所累。是拥有掌控一切的力量与智慧,却不为掌控而掌控;是享受世间的美好与情感,却不沉溺其中,迷失自我。”
“晚辈欲整合逍遥派,非为权势,亦非贪图灵鹫宫或西夏之力。而是要拨乱反正,重定逍遥之道!”他声音渐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终结无谓的内斗,清理门户,收回星宿派这等败坏门风的毒瘤。整合灵鹫宫、西夏一品堂(若有可能)、函谷八友乃至所有逍遥派分散的力量与资源。”
“而后,以无上武学为根基,以超越世俗的智慧为指引,建立一个真正超然、却能引导江湖、甚至影响天下大势的全新逍遥派。不参与蝇营狗苟的争霸,而是站在更高的维度,维护某种平衡,推动某种……进步。”
他描绘的蓝图,超越了无崖子所能想象的任何门派模式。那不是一个单纯的武林宗门,更像是一个以武道和智慧为根基的、隐形的“引导者”或“守护者”组织。
无崖子听得心神摇曳,仿佛看到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他毕生困于情爱、门派恩怨,何曾想过“逍遥”二字,竟能承载如此宏大的格局?
“你……”无崖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你想要老夫如何?”
“前辈需做的,并非传功。”南宫宸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第一,以逍遥派前任掌门的身份,正式承认晚辈整合逍遥派的‘正统性’,传我掌门信物。第二,将您所知逍遥派所有隐秘传承、典籍、势力分布,尽数告知。第三,将丁春秋的弱点、星宿派的底细,一一说明。”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敬意,却不容置疑:“而后,前辈便可真正放下肩头重担,或在此地颐养天年,或由晚辈护送,去见一见童姥与李秋水师叔,解开那纠缠了数十年的死结。这,或许才是前辈真正的‘解脱’与‘逍遥’。”
无崖子彻底沉默了。他怔怔地看着寒潭中自己的倒影,那苍老的容颜下,是百年的沧桑与遗憾。南宫宸的话,不仅指出了他过去的“过”,更为他指明了一条未来的“路”。
放下,不是放弃,而是解脱。
将逍遥派的未来,交给这样一个眼界、实力、心性都远超自己想象的“怪物”,或许,才是对祖师爷,对逍遥派最好的交代。
良久,无崖子缓缓抬起头,眼中浑浊尽去,只剩下一种清澈的明悟与决然。他对着南宫宸,这个年轻的后来者,郑重地,深深一揖。
“老夫……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