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那句“不及也”的余韵,仿佛依旧在试剑亭的梁柱间缭绕,宣告着文斗的尘埃落定。这位东邪眼中的挫败与落寞仅仅持续了片刻,便被一种更为炽热、更为纯粹的光芒所取代。
那是一种见猎心喜,是独孤求败者终于窥见更高山峰的兴奋,是武学宗师对未知境界的本能探究。
“文斗已毕,小友才华,黄某叹服。”黄药师的声音恢复了清越,但其中蕴含的内力却如暗流般涌动起来,使得亭畔潭水微微震颤。“不过,我桃花岛毕竟是武学之门。不知小友,可愿再与老夫切磋一下武功,让老夫也见识一下,你在武道上的修为?”
此言一出,刚刚松弛下来的气氛瞬间再度绷紧!
黄蓉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抓紧了南宫宸的衣袖,眼中流露出担忧。她深知父亲武功之高,已臻化境,更清楚他那些武功路数何等诡异难测。文斗输了,爹爹或许能坦然认负,但若武斗再……她不敢想下去,生怕伤了任何一方的颜面,更怕南宫宸受伤。
郭靖也屏住了呼吸,他感官迟钝,却也本能地感觉到黄岛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变得极其危险,如同平静海面下酝酿的滔天巨浪。程灵素和袁紫衣更是悄然运起内力,全神戒备,一旦有变,她们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唯有南宫宸,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他轻轻拍了拍黄蓉的手背,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上前一步,对黄药师拱手道:“黄岛主武学宗师,名震寰宇,晚辈心向往之。能得岛主亲自指点,是晚辈的荣幸。请。”
他没有丝毫怯战,语气从容,仿佛即将进行的并非一场与五绝级别的凶险较量,而只是一场寻常的技艺交流。这份定力,让黄药师眼中欣赏之意更浓。
“好!”黄药师一声清喝,不再多言。他身形未见如何动作,已如一片青羽般飘然后退数丈,稳稳立于潭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之上。手中玉箫横于唇边,目光锁定南宫宸。
“此曲名为《碧海潮生》,请小友品鉴。”
话音未落,箫声已起。
初时,箫声细微,若有若无,仿佛自遥远的海平线传来,带着海风的咸湿与潮水的低吟。渐渐地,声音由远及近,由低转高,变得缠绵悱恻,悠扬动听,如同月下潮汐,一层层涌上沙滩,漫过礁石。
然而,在这美妙的乐音之下,却隐藏着无尽的凶险!
亭外众人,除了功力最高的梅超风尚能支撑,黄蓉、郭靖、程灵素、袁紫衣皆感到心神摇曳。那箫声仿佛能勾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与情感,眼前竟开始浮现种种幻象:或是与挚爱相依的甜蜜,或是遭遇背叛的愤怒,或是求而不得的哀伤……内力随之翻腾不息,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黄蓉脸色煞白,她深知这《碧海潮生曲》的厉害,爹爹曾言,此曲专攻心神,内力愈深,反应愈烈,若心志不坚,极易被引入魔障,内力失控而重伤。她强忍不适,焦急地看向场中的南宫宸。
却见南宫宸依旧静立原地,青衫在箫声激荡起的无形气流中微微拂动。他并未摆出任何防御姿态,甚至闭上了双眼,仿佛完全沉浸在这箫声构筑的“音域”之中。
那蕴含着内力的音波,如同无数柄无形利刃,从四面八方袭向南宫宸。然而,诡异的是,这些音刃在靠近他身周三尺之地时,便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散了,未能激起半分涟漪。
他体内,得自逍遥派正统的北冥真气正以《北冥神功》最高心法自然流转。北冥大水,非由自生,百川汇海,容纳万物。这真气性质至柔至和,却又浩瀚无边,形成了一道圆融无暇、浑然天成的护体罡气。
碧海潮生曲的音攻之术,本质上仍是以特殊频率振动内力,影响他人心神气血,此刻撞上这包容一切的“北冥之海”,其蕴含的异种内力瞬间便被同化、消弭,再也无法对南宫宸本体产生丝毫影响。
黄药师将南宫宸的应对看在眼里,心中暗惊。他这《碧海潮生曲》自创成以来,对敌无数,便是四绝中的其他几人,也需运功凝神,以自身绝强内力或独特法门相抗,何曾见过有人如此轻松写意,仿佛他的音攻只是清风拂面?
“好一个北冥神功!果然名不虚传!”黄药师心中赞叹,但傲气也被激发,箫声陡然再变!
原本的缠绵悱恻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波涛汹涌,浪卷千堆雪!箫声变得激昂澎湃,仿佛大海发怒,飓风席卷,万丈狂澜遮天蔽日,欲要将一切吞噬。
音波化作实质般的冲击,连空气都发出了嗡鸣,潭水被激起尺许高的浪花,四周桃树剧烈摇晃,落英缤纷。
郭靖等人只觉胸口如遭重击,气血翻涌难当,不得不连连后退,运起全身功力抵抗那无孔不入的魔音。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南宫宸,却在这最狂暴的乐章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倒映着眼前这由声音构筑的怒海,却又超然其上。
他不仅是在防御,更是在“聆听”,在“解析”。凭借其超越时代的认知维度和对武学本质的深刻理解,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碧海潮生曲》的精髓——它并非单纯的内力碾压,而是通过音律的变幻,模拟天地之威,引动对手自身的情绪与内力共振,从内部瓦解对手。
“妙哉此曲,已得自然之道三分真意。”南宫宸心中暗赞,“可惜,终究未能超脱‘模仿’与‘引动’的范畴。”
就在黄药师将箫声催至巅峰,以为南宫宸终于要被迫全力抵抗之时——
南宫宸动了。
他并未攻击,也未运功大喝,只是同样从袖中取出了一管随身携带的玉箫,姿态优雅地横于唇边。
下一刻,一缕箫音,切入了他黄药师那滔天巨浪般的乐章之中。
这箫音初时极其细微,如同暴风雨中一只海燕的清鸣,几乎被完全淹没。但它却异常坚韧,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循着《碧海潮生曲》音律转换间的某些微妙间隙,蜿蜒而上。
渐渐地,这箫音开始壮大,它并非模仿黄药师的旋律,而是自成一体!其音色更加清越空灵,节奏更加变幻莫测。
它时而如鲲鹏潜游北冥,深不可测;时而如仙人御风九天,逍遥物外;时而又如星河流转,蕴含着某种冰冷而精确的宇宙韵律。
这全新的箫曲,仿佛一个巨大的、包容的框架,开始反过来“容纳”黄药师的《碧海潮生曲》。
那原本令人心旌摇曳、内力失控的魔音,被纳入这更宏大、更超然的乐章中后,竟仿佛变成了这曲中描绘“大海”的一部分意象,其凶险被悄然化解,其意境被提升、被拓宽!
黄药师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到自己以音律构筑的“领域”正在被对方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渗透、融合,甚至……主导!对方的箫声,并非以力破巧,而是以一种更高的“理”,在解构并重构他的曲子!
他引以为傲的《碧海潮生曲》,此刻仿佛成了对方演练新曲的素材和陪衬!
这种感觉,比方才四艺全败,更加让他感到震撼与不可思议!
试剑亭外,众人早已目瞪口呆。他们看着场中那青衫如玉的男子,以箫声对抗东邪,非但不落下风,反而隐隐有反客为主之势。
那奇妙的合奏回荡在桃花岛上空,一时间,碧海潮生,北冥鲲游,两种绝世音律交织碰撞,演绎出一场前所未有的视听盛宴。
黄蓉眼中的担忧早已化为无尽的痴迷与骄傲,她望着那个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身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的南宫大哥,真的是来……征服这座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