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戒严持续了三日,王府掘地三尺,却连《武穆遗书》的影子都没找到,反而弄得怨声载道。
完颜洪烈虽心有不甘,但在查无实据、且城中各方势力压力渐增的情况下,只得在第四日清晨,下令解除戒严,城门重开,但盘查依旧严厉。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暗流依旧汹涌。
戒严解除的当日下午,一位身着普通布衣、帽檐压得很低的中年汉子,提着一个食盒,敲响了悦来客栈独院的门。
程灵素开门接过食盒,那汉子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城西土地庙,亥时初刻”,便匆匆离去。
食盒底层,藏着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欲知身世,独来。”
南宫宸看着短笺,嘴角微扬。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这送信之人,自然是早已暗中投靠天机阁、被袁紫衣发展的王府内部眼线。
亥时初刻,城西土地庙。
这座小庙早已荒废多年,断壁残垣,蛛网密布,在凄冷的月光下更显破败阴森。
一道身影在庙门外焦躁地踱步,正是杨康。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色便服,脸上带着几分不耐与疑虑。
他收到那封语焉不详的密信,本不欲理会,但“身世”二字,却像一根刺,精准地扎在了他心底最敏感、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完颜洪烈虽待他极好,但他并非蠢笨之人,偶尔也能从下人或母亲包惜弱偶尔失神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一些不寻常。
加之擂台受辱后,心绪不宁,对这突如其来的“身世”线索,终究是难以完全置之不理。
“阁下约我至此,鬼鬼祟祟,有何指教?”杨康停下脚步,对着空无一人的破庙冷声道,语气中带着惯有的骄矜,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指教谈不上,只是想与完颜小王爷,或者说……杨康,聊几句实话。”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杨康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月光下,南宫宸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后三丈之处,青衫磊落,神色淡然,正静静地看着他。
“是你?!”杨康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体内真气暗自凝聚。他对南宫宸可谓恨意与惧意交织,既恨其指点郭靖令自己受辱,又惧其深不可测的武功和手段。
“南宫宸!你引我来此,意欲何为?莫非还想再羞辱于我?”杨康色厉内荏地喝道。
南宫宸并未在意他的敌意,缓步上前,目光如同能穿透人心,直视着杨康的双眼,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
“我今日来,不是与你争执擂台胜负那点小事。我只想问你,完颜洪烈待你如珍似宝,养你十八年,你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杨康一怔,随即强自镇定道:“自然是因为我是父王的儿子!他待我好,天经地义!”
“儿子?”南宫宸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你扪心自问,你与完颜洪烈,容貌有几分相似?性情又有几分相通?”
杨康语塞。
他容貌更似母亲包惜弱,清秀俊雅,与完颜洪烈的儒雅中带着威严截然不同。
性情上,他骄纵任性,喜奢华享乐,而完颜洪烈则深沉多谋,野心勃勃。
“那是因为我更像母妃!”杨康梗着脖子辩解。
“是像你母妃,”南宫宸步步紧逼,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剖开他自欺欺人的外壳,“还是像另一个人?一个名叫杨铁心的人?”
“杨铁心”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杨康耳边炸响!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否胡说,你心中自有答案。”南宫宸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十八年前,牛家村惨案,郭啸天战死,杨铁心重伤坠崖,其妻包惜弱被完颜洪烈所掳,当时,她已怀有身孕。这个孩子,就是你,杨康。”
他每说一句,杨康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这些零碎的、被他刻意忽略或遗忘的信息,此刻被南宫宸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反驳的可怕事实!
“完颜洪烈养你,固然有对你母妃的执念,但更重要的是,”南宫宸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刺杨康内心最深处,“你长得太像杨铁心了!他看着你,就像看着那个他永远无法真正得到、却又亲手毁掉其家庭的男人!他是在透过你,弥补他内心的那点愧疚与扭曲的占有欲!你在他心中,从来都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用来慰藉他野心的工具!”
“不!你胡说!父王是真心待我的!”杨康嘶声吼道,声音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恐慌。南宫宸的话,将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认知和骄傲,彻底击得粉碎!
“真心?”南宫宸冷笑,“若他真心待你,为何从不告诉你真实身世?为何将你养在富贵窝里,却让你变得骄纵任性,不通世事?因为他不需要一个真正有主见、有能力的继承人,他只需要一个听话的、能让他继续沉浸在自我满足中的傀儡!一旦你失去利用价值,或者试图脱离他的掌控,你猜,你的下场会如何?”
杨康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背靠在一棵枯树上,才勉强站稳。
冷汗早已浸湿了他的内衫。
南宫宸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将他十八年来构建的世界观轰得支离破碎。
替代品……工具……傀儡……
这些词语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回想起完颜洪烈看自己时,那偶尔流露出的、并非纯粹父爱、而是掺杂着复杂追忆与算计的眼神;回想起母亲包惜弱时常对着旧物发呆落泪的模样;回想起自己无论多么努力,在武功谋略上似乎总达不到完颜洪烈期望时,对方那隐藏的失望……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他看着月光下南宫宸那平静而深邃的面容,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