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透过窗纸,在房间内洒下朦胧的光晕。
黄蓉早已醒来,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昨日的种种,那双灵动眼眸下,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青黑。
她坐在梳妆台前——这客栈的上房竟还备有如此物件,虽不华丽,却也齐全。
铜镜中映出一张洗净铅华后清丽绝俗的脸庞,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莹润,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
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犹豫和挣扎。
穿回那身破烂肮脏的乞丐装?
继续这已然被看穿大半的伪装?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抗拒和……羞赧。
仿佛在那个人面前,再维持这等污秽模样,是对他、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亵渎。
正当她对着镜中容颜怔怔出神时,门外传来了轻柔的叩门声,以及程灵素那温婉平静的嗓音:“小兄弟,醒了吗?南宫公子让我给你送些东西过来。”
黄蓉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理了理身上洁白的中衣,深吸一口气,才起身过去开门。
门外,程灵素亭亭而立,手中捧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从材质和颜色看,绝非男装。
她身后并未见南宫宸的身影。
“程…程姐姐?”黄蓉有些讶异,目光落在那些衣物上。
程灵素将衣物递给她,脸上带着一丝浅淡而善意的笑容:“公子吩咐准备的,说小兄弟……或许用得上。热水也已备好,可需再梳洗一番?”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目光扫过黄蓉洗净后那张难掩国色的脸蛋,也并无太多惊奇之色。
黄蓉接过衣物,触手柔软光滑,是上好的湖绸,颜色是清新雅致的浅碧色,绣着同色系的缠枝莲暗纹,低调而华贵。
除此之外,还有配套的罗裙、绣鞋,甚至还有几件质地柔软的内衫和一支简单的玉簪。
准备得如此周全,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恢复本来面目。
她心中霎时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不仅知道她是女子,连她的身量尺寸都估算得如此精准?
这份洞察力与细心,让她在赧然之余,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被珍视的暖意。
“多谢程姐姐。”黄蓉低声道,接过衣物,指尖微微发烫。
程灵素微微颔首,并未多言,转身便离开了,留下黄蓉独自在房门口,抱着那叠柔软馨香的衣物,心潮起伏。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将脸颊轻轻贴在冰凉的绸缎上,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仿佛能透过衣料,感受到那份无声的体贴与尊重。
他没有当面点破,没有让她难堪,而是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给了她一个台阶,一份选择的权利。
这份心思,何其玲珑,何其温柔。
不再犹豫,黄蓉迅速行动起来。
她重新净面漱口,将乌黑如瀑的长发仔细梳理通顺,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少女常见的发髻,用那支素玉簪固定。
然后,她换上了那套浅碧色的衣裙。
衣裙出奇的合身,剪裁得体,腰线收束,更显得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广袖飘飘,裙摆曳地,行动间如碧波流淌,风姿绰约。
虽然未施粉黛,但少女天然的明媚与灵秀,已在这身装扮下展露无遗。
镜中的人儿,哪里还有半分昨日那个脏兮兮小乞丐的影子?
分明是一位姿容绝代、灵气逼人的江南少女。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心中竟生出几分罕见的紧张,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推开房门,向楼下走去。
醉仙楼二楼,南宫宸与程灵素、袁紫衣正在用早点。
清粥小菜,简单却精致。
袁紫衣依旧戴着帷帽,姿态悠闲。
程灵素安静地吃着粥,偶尔与南宫宸低声说一句什么。
当黄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时,原本还有些细微交谈声的二楼,仿佛瞬间安静了一瞬。
几桌早起的客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眼中流露出惊艳之色。
就连跑堂的伙计也忘了吆喝,呆呆地看着那从楼梯上缓缓走下的碧衣少女,仿佛看到了从水墨画中走出的仙子,误入了这凡尘客栈。
南宫宸闻声抬头,目光落在黄蓉身上时,也是微微一怔。
晨光恰好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洗净污垢后的容颜,明艳不可方物,那双标志性的灵动大眼睛,此刻因为些许羞涩而微微低垂,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娇态。
浅碧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身姿轻盈,仿佛汇聚了江南所有的灵秀之气。
他眼中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欣赏,那是一种对纯粹美的赞叹,清澈而坦荡。
他放下筷子,唇角自然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轻声吟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诗句脱口而出,恰到好处,既赞其绝色,更赞其灵韵天成,毫无雕琢之感。
黄蓉听到他的声音,以及那两句恰到好处的诗,心跳骤然加速,脸颊飞起两抹红云,更是艳若朝霞。
她走到桌前,有些不敢直视南宫宸的目光,微垂着头,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越悦耳,却带着一丝赧然:“南宫……公子。”这称呼,此刻叫来,竟觉得有些异样。
袁紫衣帷帽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了然笑意的哼声。
程灵素则是微笑着对黄蓉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坐吧,先用些早点。”南宫宸语气自然,仿佛她本就该是这般模样,没有半分惊讶或探究,只是体贴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推到她面前。
黄蓉依言坐下,小口喝着粥,心中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从初见时便知!
她忍不住抬起眼帘,飞快地瞟了南宫宸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低声问道:“南宫公子……你……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是女子了?”
南宫宸闻言,抬眼看着她,眼中笑意加深,坦然承认:“是,初见时便知。”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他亲口承认,黄蓉还是感到一阵脸热,追问道:“那……那你为何不早说破?还一直叫我‘小兄弟’?”
南宫宸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语气真诚无比:“姑娘灵秀可爱,聪慧过人,伪装亦有其趣。我若贸然点破,岂非唐突?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和,“我更想看到的,是一个能与我畅谈美食、纵论奇谭、破解谜题的‘小兄弟’,而非一个因身份被识破而可能心存戒备、甚至转身离去的黄姑娘。真诚相交,贵在知心,不在形迹。”
这番话,如暖流般瞬间涌遍黄蓉全身。
他不仅看穿了她的伪装,更看穿了她伪装下的聪慧与有趣,并且愿意以平等的姿态,去结交那个“真实”的她,而非被“东邪之女”或“美貌少女”这些外在标签所定义的黄蓉。
这种被全然理解、被珍视本质的感觉,是她从未在任何其他人身上体验过的。
爹爹疼爱她,却因性情缘故,少有这般细腻的沟通;其他人,要么畏惧她的身份,要么觊觎她的容貌,何曾有人如此纯粹地欣赏她的“内秀”?
她望着南宫宸那双清澈见底、含着笑意的眼眸,心中最后一丝因伪装被识破而产生的窘迫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温暖。
仿佛一颗漂泊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安然停靠的港湾。
仙女落入凡尘,褪去了伪装,也卸下了心防。
此刻坐在桌前的,不再是那个机变百出却带着一丝迷茫的小妖女,而是初识情愫、心如鹿撞的少女黄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