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潜龙坊,青玉轩。
时值初夏,庭院中的灵植愈发葱郁,几株晚开的玉兰花散发着清雅的香气。池塘里,那几尾玉鲤在莲叶间嬉戏,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绚丽的光彩。
林薇儿坐在池边的石凳上,手中捧着一卷《百草初识》,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虽落在书卷上,心思早已飞到了万里之外的万兽山脉。哥哥离开已有月余,除了刚到黑山镇时传来一次平安讯息,便再无音讯。万兽山脉凶险莫测,她虽知哥哥本事不凡,又有铁山和众多高手随行,但心中那份牵挂与担忧,却与日俱增。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书卷,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温热的九天暖阳玉。玉中至阳之力缓缓滋养着她的心脉,压制着那股深植于玉脉深处的寒意。她的气色比林枫离开时又好了许多,脸颊丰润了些,唇色也不再那般苍白,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让她看起来依旧柔弱堪怜。
“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她望着西方天空,喃喃低语。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也为了不成为哥哥的拖累,这些日子她除了按时用药、温养身体,便是刻苦研读林枫为她寻来的各类典籍,从最基础的《百草初识》、《灵玉图录》,到一些浅显的养气功法。她天资聪颖,加之身负特殊的“寒玉绝脉”,对灵气、药性感知敏锐,进步颇快,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也壮大了少许,已能自行运转小周天。
这时,侍女小芸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走了过来:“小姐,该用药了。”
林薇儿接过药碗,药汁漆黑,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这是太医院根据她的情况特意调配的温养方子,配合九天暖阳玉,效果显着。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却没有犹豫,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小芸连忙递上清水和蜜饯。林薇儿漱了漱口,含了一颗蜜饯,才将那股翻涌的苦意压了下去。
“小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喝药都不怕苦了。”小芸笑着夸赞道。她是七皇子府安排过来的侍女,心思伶俐,手脚勤快,对这位性子温和、命运多舛的林小姐颇有好感。
林薇儿浅浅一笑,没有说什么。比起身体里那蚀骨的寒意,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服过药,感觉体内暖意流转,颇为舒适。林薇儿便起身,想在园中散散步,活动一下筋骨。
青玉轩的后园景致极佳,假山错落,曲径通幽。她沿着青石小径缓缓走着,欣赏着两旁竞相开放的奇花异草。这些花草并非凡品,皆是蕴含灵气的品种,呼吸间都能感受到那股勃勃生机,让她心情稍稍舒展。
正当她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月光兰”前,俯身轻嗅那清冷幽香时,园子另一侧的月亮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清脆的说笑声。
“公主殿下,您慢点儿,这园子里的路滑……”
“怕什么,本宫又不是瓷娃娃。咦?这潜龙坊里,何时多了这么一处雅致的院子?我记得以前是空着的呀?”
话音未落,几道身影已从月亮门内转了出来。
为首是一名身着鹅黄色宫装长裙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顾盼间自带一股皇家贵女的骄矜与灵动。她身后跟着两名衣着体面的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护卫着。
那黄衣少女一眼便看到了花丛边的林薇儿,见她面容精致却带着病弱之气,衣着素雅并非宫装,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好奇。
林薇儿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生人,尤其是对方气度不凡,口称“公主”,她心中微惊,连忙敛衽行礼:“民女林薇儿,不知贵客驾临,失礼之处,还望恕罪。”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林薇儿?”那黄衣少女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啊!本宫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新晋御前鉴玉使林枫林大人的妹妹,对不对?父皇赐下的九天暖阳玉,就是为你治病的?”
林薇儿没想到对方竟知道自己,只得点头应道:“回殿下,正是民女。”
“快起来快起来,不必多礼。”黄衣少女几步走到林薇儿面前,好奇地打量着她,语气带着几分天真与热情,“本宫是玉明珑,排行第九。早就听说林鉴使有位妹妹住在潜龙坊,一直想来瞧瞧,没想到今日溜达着就走到这儿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这位九公主玉明珑,乃是当今皇帝较为宠爱的幼女,性子活泼,颇有些古灵精怪,不似其他皇子公主那般深沉。
“劳公主殿下挂心,民女已好多了。”林薇儿起身,轻声答道。面对这位身份尊贵又看似活泼的公主,她有些拘谨。
“那就好!那就好!”玉明珑笑嘻嘻地道,目光落在林薇儿略显苍白的脸上和单薄的身子上,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肯定很闷吧?要不要本宫常来找你玩?这潜龙坊里,就属你这院子最雅致了。”
她性子单纯,见林薇儿柔弱可怜,又听闻其兄长是近日王都风头最盛的青年才俊,便生出了亲近之意。
林薇儿闻言,心中微暖,但还是婉拒道:“多谢公主殿下美意。只是民女身体仍需静养,不敢劳烦殿下。”
“静养也不能整天闷在屋子里呀!”玉明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多出来走走,心情好了,病才好得快呢!你看你这院子打理得多好,这些花儿开得真漂亮,比御花园里的也不差呢!”
她自来熟地拉起林薇儿的手,兴致勃勃地欣赏起园中的花草。林薇儿有些不习惯这般亲昵,但对方身份尊贵,又是一片善意,也不好挣脱,只得由她拉着。
“咦?这株‘七星伴月草’长势真好,宫里那几株都没你这株精神呢!”
“这池子里的玉鲤也好生灵动,是林鉴使寻来的吗?”
玉明珑如同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对园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林薇儿起初还有些拘束,但见这位九公主毫无架子,言辞天真烂漫,渐渐也放松下来,偶尔也会轻声介绍几句花草的习性。她久病成医,对各类灵植药草了解颇多,所言往往切中要害,让玉明珑大感惊奇。
“薇儿姐姐,你懂得真多!”玉明珑改口极快,已然称呼起“姐姐”来,眼中满是佩服,“比我宫里那些嬷嬷懂得还多!她们整天就知道让我学规矩,烦都烦死了!”
林薇儿被她逗得微微一笑,轻声道:“公主殿下过奖了,民女只是久病,看得杂书多些罢了。”
“哎呀,别老是民女民女的,听着生分。你就叫我明珑好了!”玉明珑撅了撅嘴,随即又兴致勃勃地问道,“薇儿姐姐,你哥哥林鉴使是不是很厉害?听说他在赌石大赛上,解出了什么‘血魂玉髓’,连父皇和国师都惊动了?他是不是真的有一双能看透石头的神眼?”
她眨着大眼睛,满脸都是好奇与崇拜。
提到哥哥,林薇儿眼中闪过一丝骄傲与思念,语气也轻柔了许多:“哥哥他……确实很厉害。他为了给民……给我治病,吃了很多苦。”她将林枫如何在石叶城挣扎求生,如何为她参加赌石大赛,如何金殿求玉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些,自然略去了灵瞳和混沌帝玉等隐秘。
玉明珑听得入了神,时而惊叹,时而揪心,听到最后林枫成功求得九天暖阳玉,她拍手笑道:“林鉴使真是个大英雄!对妹妹这么好!比我那几个皇兄强多了,他们整天就知道争来斗去的,没意思透了!”
她这话说得天真烂漫,却让旁边的宫女脸色微变,连忙低声道:“公主,慎言。”
玉明珑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
两个少女在园中边走边聊,一个活泼明艳,一个温柔静雅,倒也相处融洽。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园中花香馥郁,池鱼嬉戏,构成一幅宁静美好的画面。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名青玉轩的仆役匆匆走来,对着林薇儿和玉明珑躬身道:“小姐,九公主殿下,府外有一位小姐求见,自称姓苏,是暗影商会的大小姐。”
苏婉清?她来做什么?
林薇儿微微一怔。她听哥哥提起过这位暗影商会的大小姐,知道其与哥哥有合作关系,但也提醒过此女心思深沉,需多加留意。哥哥刚离开王都,她便来访,是何用意?
玉明珑闻言,却是眼睛一亮:“暗影商会的苏姐姐?她也来了?正好,本宫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快请她进来!”
不多时,一身淡紫衣裙、身姿婀娜的苏婉清,便在仆役的引领下,袅袅婷婷地走入园中。
她今日妆容精致,眉眼含笑,一举一动皆带着动人的风情。见到玉明珑也在,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上前,落落大方地行礼:“婉清见过九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在此,多有打扰。”
“苏姐姐快免礼!”玉明珑笑着虚扶一下,“我和薇儿姐姐正赏花呢,你来得正好!”
苏婉清起身,目光转向林薇儿,笑容温婉亲切:“这位便是林薇儿林妹妹吧?果然钟灵毓秀,我见犹怜。早就想来拜访,又恐打扰妹妹静养,今日冒昧前来,还望妹妹勿怪。”她语气真诚,让人生不出恶感。
林薇儿敛衽还礼:“苏小姐言重了,您能来访,是薇儿的荣幸。”她打量着苏婉清,此女容貌极美,气质干练中又不失柔媚,确实非同一般。
苏婉清笑道:“林鉴使与我暗影商会乃是合作伙伴,他临行前也曾托付商会多加照拂妹妹。我今日前来,一是探望妹妹病情,二是带来一些商会新得的温养药材,或许对妹妹的身体有益。”说着,她示意身后的侍女捧上一个精致的玉盒。
“苏姐姐有心了。”玉明珑抢先说道,替林薇儿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株灵气盎然的赤红色灵芝和几枚散发着暖意的朱果,皆是价值不菲的温补灵药。“这可是‘赤焰灵芝’和‘暖阳朱果’,都是好东西呀!”
林薇儿见状,连忙道:“苏小姐厚赐,薇儿愧不敢当。”
“妹妹不必客气,区区薄礼,聊表心意而已。”苏婉清笑容不变,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林薇儿的面色和周身气息,心中暗自凛然。这林薇儿的寒玉绝脉,似乎比传闻中更加奇特,在那九天暖阳玉的压制下,竟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灵韵,绝非普通寒症那么简单。
三个女子便在园中的石桌旁坐下,侍女奉上香茗。
玉明珑性子活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多是围绕着林枫在赌石大赛上的事迹发问。苏婉清则笑语盈盈,应对得体,不时补充一些细节,将林枫的形象描绘得更加光辉耀眼,引得玉明珑惊叹连连。
林薇儿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抿一口茶水。她能感觉到,苏婉清虽然言辞恳切,笑容亲切,但那双看似清澈的美眸深处,却隐藏着审视与算计。此女前来,绝不仅仅是探望和送礼那么简单。
果然,聊了片刻后,苏婉清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薇儿妹妹,林鉴使前往万兽山脉已有月余,可有消息传回?那万兽山脉凶险异常,真是让人担心。”
林薇儿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摇头:“哥哥行事谨慎,想必一切安好。劳苏小姐挂心了。”
苏婉清叹了口气,道:“万兽山脉确实非比寻常,尤其是他们此行的目标‘迷雾谷’,近来传闻颇多,据说谷中不仅有异宝,更有莫大凶险。商会前几日收到一些零散消息,似乎谷外爆发过冲突,有修士伤亡……不过消息来源模糊,未必准确,妹妹也不必过于担忧。”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听在林薇儿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冲突?伤亡?哥哥他……
林薇儿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玉明珑也吓了一跳,连忙道:“苏姐姐,你可别吓唬薇儿姐姐!林鉴使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
苏婉清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掩口,歉然道:“妹妹恕罪,是姐姐多嘴了。只是关心则乱,听到些风吹草动便忍不住……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林鉴使实力高强,定然无恙。”
她虽如此说,但那话语中的“关心”和透露出的“消息”,却像一根刺,扎进了林薇儿的心底。
之后的气氛,便不如之前融洽了。林薇儿心中记挂着哥哥的安危,显得有些神思不属。玉明珑努力想说些开心的话题,却也难以驱散那份悄然弥漫的忧虑。
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苏婉清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又温言安慰了林薇儿几句。
送走苏婉清,玉明珑看着林薇儿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道:“薇儿姐姐,你别听苏姐姐瞎说,她肯定是道听途说!林鉴使肯定没事的!”
林薇儿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谢谢公主殿下。”
然而,她心中的不安,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收紧。
独自回到房中,林薇儿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紧紧握着那枚传讯玉符,却迟迟没有激发。
哥哥,你真的……没事吗?
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
王都的暗流,并未因林枫的离开而平息,反而以另一种方式,悄然侵蚀着青玉轩的宁静。而远在万里之外险地的林枫,对此仍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