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刺杀事件,如同在百宝阁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三名黑衣杀手的尸体被秘密处理,现场也被迅速清理干净,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紧张与猜疑,却久久不散。
苏婉清在次日清晨亲自来到了听竹轩。她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裙,容颜清丽,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寒霜。她并未过多询问昨夜细节,只是仔细查看了林枫三人是否受伤,然后给出了明确的表态:
“林先生受惊了。此事是我苏家防护不周,婉清在此致歉。我已下令彻查内院所有人员,必定揪出内鬼,给先生一个交代。此外,听竹轩的护卫增加一倍,先生若需外出,可随时调派护卫随行。”
她的语气诚恳,措施也看似得力。但林枫心中清楚,这种彻查恐怕难有结果。那些死士来去无踪,使用的武器、毒药都难以追查来源,内鬼既然能安排这次刺杀,必然也做好了断尾求生的准备。苏婉清的承诺,更多是一种姿态,是为了安抚他这位“客卿”。
果然,几天过去,调查毫无进展,只揪出了两个无关紧要、玩忽职守的外围护卫顶罪。百宝阁内部看似恢复了平静,但那种无形的监视感,却似乎更重了。
林枫明白,经过工坊一事,自己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继续留在百宝阁,固然安全有一定保障,但也如同困兽,不仅行动受限,更会不断被暗箭骚扰。而且,薇儿的寒疾虽然暂时被苏家提供的普通暖玉压制,但并非长久之计。他需要更高级的灵玉,需要寻找根治之法,更需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
是时候离开了。
他将这个想法委婉地告知了苏婉清。
出乎意料,苏婉清并未强留。她似乎早已料到林枫会有此决定,只是沉吟片刻,便道:“林先生志不在此,婉清理解。青林郡虽好,终非久留之地。王都玉京,才是鉴玉师和玉修汇聚之地,机会更多,或许也能找到医治令妹寒疾的良方。”
她取出一枚雕刻着繁复云纹的银色令牌,递给林枫:“这是我暗影商会的‘云纹令’,持此令可在各大郡城的暗影商会分部获得一定的帮助,也能以优惠价格购买情报和物资。算是我个人对先生的一点资助。”
接着,她又拿出一张地图和一份路引:“这是通往王都的路线图,以及加盖了商会印信的路引,可保先生一路通关顺畅。另外,我已备好一辆马车和一些盘缠,聊表心意。”
苏婉清的爽快和大方,反而让林枫更加警惕。这份“资助”不可谓不厚重,但也意味着,她将一份“投资”延伸到了更广阔的地域。自己即便离开青林郡,恐怕也难完全脱离暗影商会的视线。
但眼下,他没有更好的选择。接过令牌、地图和路引,林枫郑重道谢:“大小姐厚赠,林枫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所成,必当回报。”
苏婉清微微一笑,笑容依旧完美无瑕:“林先生言重了。一路保重,婉清在王都亦有产业,期待与先生再次相逢。”
离开的日子定在两天后。这两天,林枫低调地准备着行装,主要是将苏婉清赠送的盘缠换成更方便携带的金叶子和小额银票,又购置了一些干粮、药材和必备的野外用品。铁山则负责检查马车,挑选马匹,他出身部落,对马匹颇为在行,选了一匹耐力十足的青骢马。
临行前夜,林枫再次潜入百宝阁的丙字库房,利用混沌灵瞳,悄悄从那块灰白皮原石上,小心翼翼地敲下了一小角蕴含着那内敛白光的玉芯,贴身藏好。他直觉这块石头非同小可,但带着整块原石上路目标太大,容易招灾惹祸,取走最精华的一小部分,既便于隐藏,也可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至于剩下的原石,他原封不动地放回,并未带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出发当日,天色微明。一辆半新不旧的青篷马车驶出了百宝阁的后门。林枫亲自驾车,铁山坐在一旁,薇儿则坐在车厢内。除了简单的行李,车上还载着苏婉清赠送的一些路上用得到的物资。
没有盛大的送行,只有赵管事代表苏婉清在门口拱手作别。马车辘辘,驶出青林郡城高大的城门,将那座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城池抛在身后。
按照地图指示,从青林郡前往王都玉京,有官道和水路两条主要途径。水路较为舒适快捷,但需要经过几个大势力的地盘,盘查严格,且易于被追踪。林枫选择了较为曲折艰难的陆路官道,虽然路途遥远,但沿途多经山林野地,便于隐藏行踪,也更容易摆脱可能的跟踪。
初秋的天气,早晚已带凉意。马车行驶在还算平坦的官道上,两旁是连绵的丘陵和已经开始泛黄的田野。铁山负责警戒,一双虎目不时扫视着道路前后左右。林枫则一边驾车,一边默默运转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玉气——这是石老传授的基础引气法诀,虽然进展缓慢,但持之以恒,总能强身健体,并缓慢滋养着那双时灵时不灵的混沌灵瞳。
薇儿的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车厢内休息。林枫将那块取自灰白皮原石的细小玉芯用红绳系了,挂在薇儿颈间。玉芯触体温润,散发出的气息似乎比普通暖玉更能安抚她体内的寒气,让她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这更坚定了林枫寻找高品质灵玉的决心。
第一天平安无事。傍晚时分,他们在官道旁的一个小镇客栈投宿。小镇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林枫格外小心,选择了客栈后院相对僻静的房间,并由铁山轮流守夜。
第二天,他们进入了更为荒凉的山丘地带。官道在山岭间蜿蜒,人烟渐渐稀少。途中遇到了几波商队和零星的旅人,彼此都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下来,乌云汇聚,眼看一场秋雨将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不到可以投宿的村落。林枫加快车速,希望能找到一个避雨之处。
“林兄弟,你看前面!”铁山忽然指着前方山坳处。
只见暮色笼罩的山腰上,隐约露出一角飞檐,似乎是一座庙宇。
“就去那里避雨吧。”林枫一抖缰绳,驾着马车离开官道,沿着一条长满荒草的小路向山腰驶去。
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座废弃的山庙。庙门歪斜,牌匾掉落在地,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认出有个“山”字。围墙坍塌了大半,院内杂草丛生,显得破败不堪。但主体建筑还算完整,屋顶虽有破损,但大部分尚可遮风挡雨。
此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落下。林枫将马车赶到庙门廊下拴好,三人迅速躲进大殿之中。
大殿内昏暗潮湿,弥漫着尘土和霉烂的气味。正中供奉的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一座斑驳的基座。四周墙壁布满蛛网,地上散落着断木和碎瓦。虽然破败,但空间足够大,足以容纳他们和马车。
铁山找来一些干燥的树枝和破木板,在大殿角落生起一小堆篝火,驱散寒意和湿气。薇儿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火堆旁,小口吃着干粮。林枫则仔细检查了一遍大殿内外,确认没有野兽或其他危险潜伏。
雨越下越大,天色彻底黑透。庙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破庙在风雨中显得摇摇欲坠。篝火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和雨声,气氛显得有些阴森。
“哥,这地方……有点吓人。”薇儿往林枫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道。
林枫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就是座荒庙而已。有我和铁山在呢。”
铁山拍了拍结实的胸膛,瓮声瓮气地说:“薇儿妹子别怕,有俺铁山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
他的话刚说完,突然——
“呜……呜呜……”
一阵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极其诡异地从大殿深处,那坍塌的神像基座后方传了过来!
那哭声飘忽不定,似远似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切和凄凉,在风雨声的间歇中清晰可闻,听得人毛骨悚然!
薇儿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抓住林枫的胳膊,小脸煞白。铁山也是霍然站起,抓起靠在旁边的铁棍,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吼道:“什么鬼东西?!”
林枫也是心头一紧,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示意铁山稍安勿躁,自己则凝神细听。
那哭声还在继续,时高时低,不像是人装出来的,但也绝非寻常。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怎么会有人哭泣?难道是……
“呜……娘……我好冷……好饿……”哭声忽然变得清晰了一些,夹杂着模糊的呓语,像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林枫眉头紧锁。他不太相信鬼神之说,但这声音实在蹊跷。是有人装神弄鬼?还是庙里真的藏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微弱的玉气,集中精神于双眼。一阵熟悉的刺痛感传来,混沌灵瞳再次被激发。他望向那黑暗的神像基座后方。
在灵瞳的视野中,那片区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黑色的雾气,与周围的灵气截然不同,带着一股阴冷、悲伤的气息。而在雾气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模糊的白色光团,光团的核心,隐约是一个小女孩的轮廓!
不是人!但也似乎不是纯粹的鬼物!那光团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很奇特,阴冷中又带着一丝纯净的灵性。
“铁山,你守好薇儿,我过去看看。”林枫沉声道。他决定探个究竟。如果是有人搞鬼,必须揪出来;如果真是某种超乎寻常的存在,也要弄清楚是敌是友。
“林兄弟,小心!”铁山紧握铁棍,护在薇儿身前。
林枫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树枝当作火把,另一只手握紧了短匕,小心翼翼地向着神像基座后方走去。
越靠近,那股阴冷的气息越重,哭声也越发清晰,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绕过巨大的基座,后面是一个更加阴暗的角落,堆满了腐朽的杂物和瓦砾。哭声正是从一堆破烂的幔帐后面传出来的。
林枫用火把照去,只见幔帐微微颤动。他深吸一口气,用短匕轻轻挑开了幔帐——
幔帐后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妖魔鬼怪,也没有躲藏的人。只有一尊尺许高、用白玉雕琢而成的童女像,倒在地上,沾满了灰尘。玉像雕刻得栩栩如生,童女面容悲戚,双眼处似乎有泪痕般的天然纹路。而那诡异的哭声,正是从这尊玉像中发出的!
玉像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灰黑色雾气,正是林枫灵瞳所见的阴冷气息来源。而那模糊的白色光团,似乎就寄居在玉像之内!
“玉灵?”林枫心中一震,想起石老曾经提过的只言片语。一些年代久远、品质特殊的美玉,在特定条件下,有可能孕育出微弱的灵性,被称为“玉灵”。玉灵形态各异,有的祥和,有的则充满怨念。
眼前这尊童女玉像,显然就是孕育出了玉灵,而且是一个充满了悲伤和怨念的玉灵!它为何会在这破庙之中?又为何哭泣?
就在这时,那玉像似乎感应到了林枫的靠近,哭声戛然而止。玉像表面闪过一道微光,那股灰黑色的雾气骤然收缩,然后猛地向林枫扑来!
阴冷的气息瞬间将林枫笼罩,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悲伤和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象:熊熊燃烧的村庄,惊慌逃窜的人群,一个与玉像容貌相似的小女孩在火海中哭喊,最终被倒塌的房梁掩埋……
“不好!”林枫心知这是玉灵的怨念冲击,急忙守住心神,同时下意识地运转混沌灵瞳,眼中闪过一丝混沌的光芒!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当混沌灵瞳的光芒触及那灰黑色雾气时,雾气仿佛遇到了克星,剧烈地波动起来,其中的怨念和悲伤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而那核心的白色光团,则变得清晰了一些,散发出一种依赖和祈求的意念。
玉像不再散发阴冷气息,哭声也彻底消失。它静静地躺在地上,表面的灰尘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林枫松了口气,收起灵瞳。他能感觉到,玉灵对他的敌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亲近感。
他弯腰捡起那尊童女玉像,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玉质温润,雕工精美,显然并非凡品。只是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流落至此,还孕育出了如此悲伤的玉灵。
“哥,没事吧?”薇儿担忧的声音传来。
“没事了。”林枫拿着玉像走回火堆旁,将刚才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省略了混沌灵瞳的细节,只说自己似乎安抚了玉像中的灵性。
薇儿好奇地看着那尊玉像,眼中流露出同情:“它好可怜……哥,我们带上它吧?也许它能找到自己的家呢?”
铁山挠挠头:“带着个会哭的玉娃娃?怪瘆人的……不过薇儿妹子说带,那就带吧。”
林枫看着玉像,沉吟片刻。这玉灵虽然怨念被暂时净化,但根源未除,带在身边是福是祸难料。但薇儿的善良让他不忍拒绝,而且,这玉灵似乎对他的混沌灵瞳有特殊的反应,或许日后能有所帮助。
“好吧,那就带上它。”林枫将玉像小心地包好,放入行囊中。
风雨依旧,破庙夜话却因这意外的插曲而变得不同。林枫望着殿外漆黑的雨夜,心中感慨:翡翠大陆,果然无奇不有。这前往王都的路,才刚刚开始,就遇到了如此诡异之事。前方等待他们的,不知还有多少未知与惊奇。
而那座破庙,以及庙中玉灵的哭泣,似乎也预示着,这段旅程,注定不会平凡。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正牵引着他们,走向更深的迷雾与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