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提出的“分开”选项,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三人心湖中激起剧烈的、带着寒意与挣扎的涟漪。骨林中的死寂仿佛拥有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星萤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尖锐:“分开?在这种地方?雷,你是觉得我们是累赘,还是认为独自存活的机会更大?”她的银眸直视雷,里面翻涌着被质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抛弃的恐慌。她体内的“杂质”似乎因情绪的波动而隐隐躁动,让她周身的空气出现微不可查的扭曲。
林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雷,目光深沉。他理解雷是基于现实的残酷判断,但“分开”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同盟关系的彻底瓦解,以及对彼此的不信任。他的“源点”是灾厄的灯塔,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星萤的状态同样不稳定,雷自身又虚弱不堪。分开,真的能提高生存几率吗?还是仅仅是将集体毁灭变成各自悄无声息的消亡?
雷承受着两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动摇,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冷静:“不是累赘,是现实。星萤,你的力量特性决定了你单独行动时,被‘永寂之网’锁定的优先级可能低于林澈。而林澈,如果与我分开,或许能凭借‘源点’对危险的某种天然感应,以及不再需要顾及我们而可以更灵活地隐匿,找到一线生机。这是基于现有信息最理性的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当然,这很残酷。也可能……我们都活不下来。但在一起,目标太大,几乎可以肯定会被‘绿火’逐渐消耗,最终一同湮灭。”
理性的分析,往往最为冰冷刺骨。
林澈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的预言能力,能看到我们分开后的结果吗?”
雷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空洞:“看不清。未来的支流太多,被浓郁的绿色和寂静笼罩。任何试图窥探具体结局的行为,都可能引来‘祂’更直接的注视。我只能基于概率和规则进行推断。”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骨林深处,似乎传来某种细微的、像是骨骼摩擦的“咔嚓”声,但仔细去听,又消失无踪,仿佛是错觉,又仿佛是那无处不在的“寂静”在玩弄他们的神经。
“我不同意。”
出乎意料地,星萤再次开口,语气却平静了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看向林澈,又看向雷:“如果我们分开,的确可能降低被同时发现的概率。但同样,我们也失去了应对突发危险的能力。林澈,你的‘源点’虽然会吸引‘绿火’,但你也证明了,它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可能性,比如与这片死寂大地那微弱的共鸣。雷,你的预言是我们规避最大危险的唯一预警。而我……”
她抬起手,指尖没有亮起星辉,但那周围的空气扭曲感更明显了一些:“我体内的‘杂质’,虽然危险,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爆发出对抗‘绿火’的力量,哪怕只是暂时的。我们三个,各自背负着诅咒和秘密,但也拥有独特的能力。分开了,我们只是三个更容易被吞噬的个体。在一起,虽然目标更大,却可能碰撞出一线生机,就像之前在山洞里那样。”
她的话,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纯粹理性抉择的阴霾。林澈心中一动。星萤说得没错,他的“源点”、雷的预言、星萤那危险而强大的“杂质”之力,三者结合,或许真的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分开,是将各自的优势也一并拆散了。
雷沉默了,他似乎在重新评估。他闭目凝神了片刻,额角有青筋隐现,似乎在承受着某种压力。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新的凝重:“……你说的,不无道理。我刚刚尝试感知……有一条路径,非常模糊,充满了不确定和危险,但隐约指向某个方向……那条路径的‘意象’中,我们三人……是在一起的。”
这个模糊的预言,成为了压倒天平的最后砝码。
“那就一起。”林澈做出了决定,语气斩钉截铁,“无论前方是什么,一起面对。至少,在彻底绝望之前,我们不放弃任何可能的盟友。”
脆弱的同盟,在分裂的边缘被强行粘合,虽然裂痕依旧清晰,但至少表面上维持了统一。
接下来是方向。雷凭借着他那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预言能力,结合星萤对“碎界”能量流向的一些基础知识,大致判断出那个所谓“核心”可能存在的方向,与那些遥远天边飘荡的“绿火”主体区域大致相反,指向骨林的更深处,一片被称为“沉寂裂谷”的地带。
据星萤回忆的只言片语的记载,“沉寂裂谷”是这片“碎界”中一处非常古老的区域,据说那里空间结构不稳定,弥漫着一种能吞噬声音和能量的诡异力场,甚至连“凋零”的侵蚀在那里都显得相对缓慢。听起来,那确实像是一个可能隐藏着“核心”或者至少是“永寂之网”力量相对薄弱区域的地方。
确定了方向,他们立刻动身。不敢动用任何明显的能量,林澈收拢了所有外放的生命气息,仅仅维持着自身最基本的体力循环;星萤将星辉和“杂质”力量都死死压制在体内;雷则依靠着那枚墨蓝色小水晶散发的微弱清凉能量,尽可能遮蔽三人的气息。
他们在巨大的骨骼迷宫中穿行,脚步放得极轻,如同幽灵。周围的寂静愈发浓重,甚至连他们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刺耳。那些森白的骨骼上,开始出现一些不正常的现象——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苔藓般的暗绿色斑点,它们不散发光芒,却给人一种极其污秽和不祥的感觉。
“是‘绿火’的沉淀物……”雷低声道,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祂’的侵蚀在加剧,连这种相对‘干净’的骨林也开始被污染了。”
这个发现让三人的心情更加沉重。
行进了一段路程后,他们遭遇了更加诡异的一幕。在骨林的一片相对开阔地带,他们看到了一支“迁徙”的队伍。那是由各种扭曲生物组成的队伍,有之前见过的如同鬣狗般的生物,有长着骨翼的爬行动物,甚至还有一些半透明、如同幽魂般的能量体。它们种类各异,体型大小不一,但此刻却诡异地保持着一致的方向,朝着与林澈他们目标大致相同的“沉寂裂谷”方向沉默前行。
没有嘶吼,没有争斗,没有一丝声响。所有的生物都低着头,眼神空洞,步伐僵硬,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它们对近在咫尺的林澈三人视若无睹,只是麻木地、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
“它们……被‘召唤’了?”星萤感到一股寒意。
“不像是召唤,”雷仔细观察着,眉头紧锁,“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逃离。它们在逃离身后那片被‘绿火’彻底笼罩的区域,寻求相对‘安全’的地方。‘沉寂裂谷’的力场,或许对它们也有着吸引力。”
这是一场沉默的、绝望的迁徙。看着这支无声的队伍,林澈仿佛看到了这片“碎界”所有生灵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宿。他们三人,又何尝不是这迁徙队伍中的一员?只是他们还保持着清醒的意志,还在试图寻找一线生机,而不是麻木地走向未知的终点。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这支迁徙队伍,选择了一条更加偏僻、绕远的路径。然而,随着越来越深入骨林,靠近“沉寂裂谷”的边缘,周围的环境开始出现新的变化。
地面的焦黑色逐渐被一种深灰色的、如同灰烬般的土壤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类似于古老墓穴的气息。而最显着的变化是——声音真的在消失。
不是那种被压抑的寂静,而是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声音被吞噬。他们踩在灰烬土壤上的脚步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声也仿佛被拉远。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慌的“静”笼罩了这里。
这就是“沉寂裂谷”的力量吗?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雷猛地停下了脚步,抬起手示意警戒。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林澈和星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前方大约百米处,骨林的尽头,是一片深不见底、弥漫着灰色雾气的巨大裂谷边缘。而在那边缘处,一块突兀的、高达数米的黑色石碑静静矗立。
石碑表面光滑,没有任何雕刻或文字。但此刻,在那石碑的前方,一团人头大小、凝实而稳定的幽绿色火焰,正在静静地燃烧着。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一闪而逝的火苗,而是如同一个有生命的实体,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气息。火焰的中心,仿佛有一颗无形的眼珠,正“看”向林澈三人所在的方向。
它,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而更让林澈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体内的“源点”,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悸动起来,并非恐惧,反而像是……一种遇到了同源却充满恶意的存在的共鸣!
(第5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