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亲临!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林府内那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炸得粉碎。这位内相之首,权势熏天,是皇帝最信任的影子,他的到来,往往意味着帝心所向,或者……是雷霆之威的直接降临!
苏婉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下意识地看向林砚。林砚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几分,但他眼神依旧沉静,甚至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快请!”林砚声音平稳,试图起身相迎,却因动作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夫君别动!”苏婉清连忙按住他,深吸一口气,对林忠道:“请冯公公前厅稍候,我扶老爷更衣后便去。”
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虚礼了。苏婉清和林忠一起,迅速帮林砚换上一身相对正式的深色常服,虽然难掩病容和憔悴,但至少不失礼数。苏婉清自己也快速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裙。
前厅里,冯保并未坐下,只是负手站在那里。他年约五旬,面白无须,容貌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看似平和,深处却仿佛蕴藏着能洞察人心的锐光。他穿着寻常的靛蓝色内侍服,并无过多装饰,但通身那股久居上位、执掌枢机的威势,却让整个前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见到苏婉清搀扶着林砚缓步走来,冯保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的笑容,上前虚扶了一下:“林侍郎重伤未愈,不必多礼,快请坐。”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内侍特有的柔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砚在苏婉清的搀扶下坐下,微微喘息着道:“冯公公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不知公公此来,是陛下有何旨意?”
冯保笑了笑,目光在林砚苍白的面容和肩头隐约透出的绷带痕迹上扫过,语气温和:“陛下听闻林侍郎脱险归来,心中甚是挂念。又知侍郎伤势不轻,特命咱家前来探视。”
他顿了顿,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目光变得深邃了些许:“另外,陛下还有一道口谕,让咱家亲自问林侍郎几句话。”
来了!苏婉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真正的戏肉,恐怕就在这几句问话之中!
林砚神色不变,恭敬道:“公公请讲,臣必定知无不言。”
冯保微微颔首,声音放缓,却字字清晰:“陛下问:东南遇袭,险死还生,林卿可知,究竟是何人,非要置你于死地?”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凶险万分!林砚掌握的线索指向徐阶,甚至可能牵扯更深,但在没有铁证、且涉及宫内的情况下,他该如何回答?
林砚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冯保:“回公公,臣在东南,确实遭遇训练有素之杀手,所用箭矢亦非同寻常。然,臣坠海之后,与外界音讯隔绝,直至被罗刹所救,方知朝中已掀起波澜。具体主谋为何人,臣……不敢妄加揣测,一切,当以朝廷查证为准。”
他没有直接指认徐阶,而是将问题推回了“朝廷查证”,既表明了态度,又留下了余地,姿态放得极低。
冯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但并未就此放过,继续问道:“陛下再问:开海之策,波折重重,阻力甚大。林卿经此一劫,可曾后悔?可还愿……继续推行此策?”
这个问题,更是直指核心!是在试探林砚的决心,也是在评估他未来的价值!
苏婉清紧张地看着丈夫。
林砚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后怕,有疲惫,但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他缓缓道:“臣……确曾于生死一线间,心生恐惧。然,开海之利,关乎国运,关乎东南万民生计,此乃臣呕心沥血所谋,亦是臣坚信利国利民之正道。若因臣一人之生死而废此国策,臣……死不瞑目!只要陛下信重,只要臣一息尚存,必当竭尽全力,推行到底!”
他的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但那话语中的决绝和信念,却如同磐石,坚定不移。
冯保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他才轻轻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林侍郎之心,咱家明白了。”他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小巧的卷轴,并非正式的圣旨形制,“陛下还有一道密旨,给林侍郎。”
密旨?!
苏婉清和林砚的心同时一跳!
冯保将卷轴递到林砚手中,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陛下口谕:林卿忠心可嘉,然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番劫难,既是警告,亦是考验。此密旨,非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际,不得开启。望卿……善加珍重,以待来时。”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着林砚和苏婉清微微颔首,便转身,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府。
前厅内,只剩下林砚和苏婉清,以及林砚手中那卷沉甸甸的、带着帝王气息的密旨。
皇帝送来的,不是问罪的旨意,而是一道……保命的密旨?还有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
“树大招风……警告……考验……以待来时……”
林砚握着那冰凉的卷轴,看着冯保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锁起。
皇帝的态度,为何如此矛盾?他到底……知道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