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大牢,深处一间特意安排的、守卫森严的单独牢房内,周明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面如死灰。曾经的户部主事风光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对未知命运的巨大恐惧。隔壁牢房隐约传来孙富贵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更添了几分绝望的气息。
自从被七皇子的人控制,押解到此,他们就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外面发生了什么?徐阁老会不会救他们?还是……会让他们永远闭嘴?
这种等待判决的煎熬,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夜渐深,牢房通道里只剩下狱卒规律的、沉重的脚步声。
周明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那脚步声在某处停顿了一下,接着,有极轻微的、不同于狱卒皮靴的脚步声靠近。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起来。
是来救他的?还是……来杀他的?
牢门上的小窗被无声地打开,一只手伸了进来,放下一个食盒。借着通道里微弱的光线,周明看到那只手的手指纤细,不像是寻常狱卒。
“吃饭了。”一个压低了的、有些陌生的声音说道。
周明心中疑窦丛生。送饭的时间不对,送饭的人也不对!他警惕地看着那个食盒,没有动弹。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周明死死盯着那个食盒,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毒蛇猛兽。徐阁老……真的要放弃他们了吗?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紧接着是厉声喝问和短暂的打斗声!
“有刺客!”
“保护人犯!”
周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到牢房最远的角落,瑟瑟发抖。
打斗声很快平息。牢门被打开,一名穿着锦衣卫服饰、眼神锐利的官员带着几名手下走了进来,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个食盒和周明惊恐万状的脸。
“周主事,受惊了。”那官员声音平淡,“有人不想让你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这食盒里的饭菜,我们已经验过,掺了剧毒。”
周明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果然……果然是来灭口的!
“是……是谁?”他声音发抖地问。
“是谁派来的不重要。”锦衣卫官员蹲下身,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周明脸上,“重要的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守口如瓶,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像今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你的家人……恐怕也难逃牵连。”
周明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第二,”官员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把你知道的,关于徐阶,关于永丰粮行,关于伪造批文,关于东南袭杀钦差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戴罪立功,或许……还能保住你全家老小的性命。”
巨大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在周明心中激烈交战。他想起徐阶平日里的威严,想起那些可能存在的、无处不在的耳目,但更想起刚才那差点送他上路的毒食盒……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我说!我全都说!是徐阁老!是他指使的!漕粮折银的差价,大部分都流进了他在暗处操控的商号!那些批文,是……是通过宫里的人伪造的!袭击林侍郎,也是他默许,甚至可能就是他手下的人联络的海上势力!我有证据!我藏了账本!”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忠诚和恐惧。
与此同时,林府内。
囡囡虽然因为爹爹的归来而安心入睡,但连日的惊吓似乎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身边。
当摸到林砚实实在在的体温时,她才松了一口气,像只小考拉一样紧紧抱住父亲的胳膊,小声说:“爹爹,你不要再走了哦。”
林砚心头发软,柔声道:“嗯,爹爹不走了,以后都在家陪着囡囡。”
早膳时,囡囡也比往常更加黏人,非要坐在林砚和苏婉清中间,自己吃一口,就要看看爹爹是不是也在吃,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
吃着吃着,她忽然放下小勺子,跑到内室,抱着她那个装着各种“宝贝”的小木盒子出来,从里面翻找出一个用彩纸歪歪扭扭包着的东西,郑重其事地放到林砚手里。
“爹爹,这个给你!”
林砚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块圆润的、带着天然纹路的白色小石头,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了一个更加歪歪扭扭的、手拉手的小人。
“这是囡囡在院子里找到的最厉害的石头!”小丫头挺起小胸脯,一脸认真,“上面画的是爹爹和囡囡!爹爹带着它,坏人就不敢欺负你了!囡囡保护爹爹!”
孩童天真无邪的话语和那充满童稚的“护身符”,让林砚和苏婉清瞬间湿了眼眶。
林砚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喉咙哽咽:“好,爹爹一定随身带着,让囡囡保护爹爹。”
家庭的温暖,如同最好的良药,滋养着他饱经创伤的身心。
然而,这份温馨并未持续太久。上午,七皇子朱瑾便亲自过府探望,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周明开口了,指认徐阶是主谋,并且交出了部分隐秘账册。”朱瑾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振奋,“但是,关于宫内伪造批文的具体经手人,他还是语焉不详,只说是通过中间人联系,对方身份极其神秘。而那个高准……昨夜出宫后,如同人间蒸发,听风阁和锦衣卫的人,都跟丢了。”
关键的人证和物证虽然取得进展,但指向宫内的那条最致命的线,却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高准的消失,意味着什么?是徐阶安排的潜逃?还是……有更深的势力,在暗中抹去痕迹?
林砚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感觉,一张更大的网,似乎正在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