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皇宫,心境与以往已大不相同。从六品主事到三品侍郎,看似只是品级的跃升,实则是真正踏入了帝国权力的核心圈层。引路的内侍态度也愈发恭敬,直接将林砚引至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御书房外等候。
这让林砚心中微动。在御书房召见,而非偏殿或揽月亭,意味着此次谈话的性质更为正式和机密。
通传之后,林砚垂首步入御书房。书房内陈设古朴雅致,书案上奏章堆积如山,皇帝正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奏折,眉头微蹙。七皇子朱瑾则安静地侍立在旁。
“臣林砚,叩见陛下,殿下。”林砚依礼参拜。
“平身吧。”皇帝放下奏折,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林卿升任侍郎,感觉如何?户部的事务,可比度支司繁杂得多。”
“回陛下,臣惶恐,唯恐才疏学浅,有负圣恩。必当竭尽全力,熟悉部务,为陛下分忧。”林砚回答得谨慎而诚恳。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他话锋一转,指向了刚才看的那份奏折:“漕运一案,虽已尘埃落定,然其暴露出的财政积弊,触目惊心。国库空虚,非一日之寒。林卿之前在度支司,便屡有‘开源’之议,如今既为侍郎,对此,可有何具体方略?”
终于问到正题了!林砚心中一震,知道这是皇帝在考校他,也是给他一个阐述政见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在心中酝酿多时的想法,条理清晰地陈述出来。
他没有一上来就抛出“开海”这等惊世骇俗的主张,而是从更稳妥、更容易被接受的角度切入。
“陛下,臣以为,‘开源’之策,需多管齐下,循序渐进。”林砚声音沉稳,“其一,在于整顿现有税源。如盐、茶、矿税,其中仍有大量隐匿、偷漏之处。若能严格稽核,革除中间盘剥,使该收的税银足额入库,每年或可增收不少。”
“其二,在于鼓励生产,扩大税基。可适当放宽对民间工匠的限制,鼓励改良织机、农具,提升产出。农桑丰饶,工商繁盛,税源自然丰沛。”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皇帝的神色,见其并无不耐,才继续道:“其三……或可谨慎恢复部分前朝旧制,如……有限度的‘市舶’之法。”
“市舶?”皇帝眼中精光一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旁边的朱瑾也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林砚。
“是。”林砚知道到了关键处,语气更加慎重,“前朝曾在广州、泉州等地设市舶司,管理海外蕃商来华贸易,抽取税款,收益颇丰。我朝虽行海禁,然东南沿海,民间私下出海贸易者从未禁绝,利润丰厚,朝廷却未能从中获利分毫,反而滋生了海盗、走私等隐患。”
他斟酌着用词:“臣非主张全面开海,而是认为,或可择一两处合适港口,仿前朝旧例,设立官督商办的市舶机构,将民间海外贸易纳入官府管理,既可征收关税,充盈国库,又能掌控贸易物品,了解海外情势,甚至……可借此采购一些我朝稀缺之物。此所谓‘变私贩为公贩,利归朝廷’。”
他将“开海”包装成了“恢复前朝市舶旧制”和“管理民间走私”,大大削弱了其冲击力,突出了“利归朝廷”的核心好处。
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皇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显然在权衡利弊。朱瑾则适时地开口,声音清越:“父皇,儿臣以为林侍郎所言,不无道理。东南海疆,私贸盛行,禁而不绝,若能将此部分利益收归朝廷,确可缓解财政压力。且听闻海外番邦,亦有我朝所需之物材。”
皇帝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看向林砚,缓缓道:“市舶之议,牵扯甚广,非旦夕可决。东南沿海,情势复杂,倭寇、海盗、地方豪强,盘根错节。设立市舶司,能否顺利抽税?是否会引来更多边衅?这些,都需详加考量。”
他没有直接反对,而是提出了实际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林砚立刻答道:“陛下圣明,所虑周详。此事确需谨慎。臣以为,可先派得力干员,秘密前往东南沿海实地勘察,了解当地实情,评估可行性,并预先拟定详细章程,包括如何选址、如何设防、如何征税、如何管理蕃商等。待万事俱备,再行决断。”
他没有急于求成,而是提出了一个稳妥的调研步骤,这更符合皇帝的执政风格。
皇帝沉吟良久,最终摆了摆手:“此事朕知道了。林卿既为主管财政的侍郎,可将此议细化,写成条陈,与户部其他堂官先行商议。至于勘察人选……容后再议。”
“臣,遵旨。”林砚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虽然没有立刻得到批准,但皇帝没有否定,就等于默许了他可以继续推进这件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从御书房出来,朱瑾亲自送他至宫门附近。四下无人时,朱瑾低声道:“先生今日所言,深合孤意。市舶之事,孤会在宫中继续留意。先生放手去做,户部内部若有阻力,孤与王侍郎,会尽力周旋。”
“多谢殿下!”林砚郑重行礼。有了朱瑾的明确支持,他在户部推行自己的想法,底气就更足了。
离开皇宫,林砚只觉得胸中豁然开朗。一条真正能够改变帝国财政困境的道路,似乎就在眼前。尽管前方必然布满荆棘,但他已经看到了方向。
接下来,他需要尽快拿出一份详实可行的《请设市舶司条陈》,并设法在户部内部争取到更多的支持者。一场关于是否“开海”的暗战,即将在朝堂之上,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