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试案首的桂冠,如同一道璀璨的金光,彻底驱散了笼罩在林砚身上“商贾庶子”的阴霾,将他推到了杭州府众人瞩目的焦点位置。
林府的门庭,一时间车马络绎,宾客盈门。除了本家亲戚、生意伙伴,更多了许多素无往来的官员、士绅,乃至其他州府闻讯前来结交的文人雅士。送来的拜帖、请柬堆积如山,贺礼更是琳琅满目。
林茂才这几日可谓是扬眉吐气,脸上的笑容从未断过,连带着对林砚的态度也愈发倚重,甚至开始与他商议一些家族核心事务的处理。听竹苑虽依旧保持着简朴,但其在府中的地位,已无形中成为了仅次于主院的存在,无人再敢怠慢。
然而,林砚却异常清醒。他深知,这突如其来的盛名,既是光环,也是枷锁。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等着看他这“案首”是名副其实,还是昙花一现。
他将大部分迎来送往的俗务交由林茂才和府中管事应对,自己则迅速收敛心神,将重心放回了学业与事业的精进上。
这一日,他首次以州试案首、官学新进生的身份,踏入杭州府学。府学内,青松翠柏,檐牙高啄,弥漫着庄严肃穆的书香气息。当他那年轻而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讲堂时,立刻吸引了所有在学子弟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毕竟,一个商贾出身、年仅十几岁的少年案首,在素来讲究家世渊源的官学中,显得格外突兀。
负责讲经的学正夫子,是一位面容古板、治学严谨的老先生。他早已听闻林砚之名,却并未因此有所偏袒,反而在讲解《春秋》微言大义时,特意点名让林砚阐释其中一段关于“郑伯克段于鄢”的深意。
这既是考校,也是给这位新科案首的“下马威”。讲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看看这位名声在外的少年,是否真有实学。
林砚不慌不忙,起身拱手,略一沉吟,便从容开口。他并未局限于传统注解,而是从人性、权力、伦理与政治博弈的角度,层层剖析,将郑庄公的隐忍、共叔段的骄纵、武姜的偏私以及背后复杂的政治生态阐述得鞭辟入里,最后更是引申出对“教化的力量”与“制度约束”的思考,见解独到,发人深省。
他声音清朗,逻辑严密,引经据典却又绝不迂腐,一番论述下来,不仅让在座许多埋头死记硬背的学子豁然开朗,连那位古板的学正夫子,抚须的手也渐渐停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与赞赏。
“嗯……不错,坐下吧。”学正夫子微微颔首,虽未多言,但语气中的肯定已然明了。
经此一事,府学内那些质疑与审视的目光,大多化为了信服与敬佩。林砚用他扎实的学识与不凡的见解,真正在官学之中站稳了脚跟。课后,不少同窗主动上前与他结交、探讨学问,他也来者不拒,态度谦和,很快便融入了其中。
与此同时,他并未放松对商业版图的经营。
“惠民号”凭借稳定的口碑和薄利多销的策略,已然在城西底层百姓中扎下了根。林砚并未满足于此,他指示赵铁鹰,开始尝试将“惠民号”的模式,向杭州府其他类似的平民区域复制,并着手建立统一的采购、仓储和配送体系,以进一步降低成本,提升效率。
而“云锦苑”则在他的精心运作下,彻底成为了杭州府顶尖闺秀和贵妇们追逐风尚的圣地。“限量高级定制”的概念深入人心,每月三单的名额往往在放出瞬间便被抢订一空。傅师傅和几位绣娘的地位水涨船高,收入丰厚,对“云锦苑”更是死心塌地。林砚甚至开始筹划,利用“云锦苑”积累的高端人脉和资金,涉足更精细的丝绸加工和染料研发,试图建立起更高的技术壁垒。
名声带来的不仅是关注,还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机会。许多原本对与林家合作持观望态度的商号,如今也主动递来橄榄枝。林砚从中筛选出几家信誉良好、业务互补的,开始了初步的合作试探。
然而,树大招风。林砚的迅速崛起,也引来了更强大的对手的警惕与敌意。
这一日,胡员外亲自登门林府拜访,明面上是恭贺林砚高中案首,实则言语之间,机锋暗藏。
“林案首少年英才,不仅在科场扬名,这商海弄潮的本事,更是让我等老朽汗颜啊。”胡员外坐在花厅,端着茶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尤其是那‘云锦苑’,啧啧,定位精准,手段高明,硬是从我‘彩云轩’口中,抢下了最肥美的一块肉,佩服,佩服!”
林砚神色平静,淡然一笑:“胡员外过誉了。‘云锦苑’不过是为特定客群提供些许独特服务,岂敢与‘彩云轩’这等业界翘楚相提并论。市场广阔,各有其道,谈不上谁抢谁的。”
“呵呵,林案首谦虚了。”胡员外眼中精光一闪,“不过,商场如战场,有时候,不是你想独善其身,就能独善其身的。这杭州府的绸布市场,盘子就那么大,有人多吃一口,自然就有人要饿肚子。林案首如今名动杭州,风头正劲,但也要小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这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然十分明显。
林砚端起茶杯,轻轻拨动浮沫,语气依旧从容:“多谢胡员外提醒。不过,晚辈始终相信,商业之道,在于诚信、在于创新、在于共赢。若只知倾轧争夺,无异于竭泽而渔。风摧秀木,或许只因那木,还不够坚韧。晚辈不才,愿做那扎根深处、迎风而立之木。”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的经商理念,也暗含了对胡员外警告的回击。
胡员外脸色微沉,深深看了林砚一眼,知道眼前这少年绝非易与之辈,也不再虚与委蛇,寒暄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送走胡员外,林砚站在廊下,眉头微蹙。他知道,胡员外今日前来,绝非仅仅是口头警告那么简单。一场更激烈的商业风暴,恐怕正在酝酿之中。
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如今的他,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手握功名,背靠苏家等清流关系,自身商业根基也逐渐稳固,更有“听风阁”作为耳目。
名动杭州,只是一个开始。
他抬头望向府学方向,那里是他攀登权力高峰的阶梯;他又望向“云锦苑”和“惠民号”的方向,那里是他实践经世理想的试验田。
前路虽有风霜,但其志更坚。他要在这名动杭州的喧嚣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兼济天下之路。而下一个目标,已然在他心中清晰——那便是数月之后,汇聚江南才子的,乡试秋闱!
他转身,走向书房。案头,那架红木算盘静静躺着,仿佛在等待着下一次,更为宏大、更为精妙的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