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砚提着竹编渔笼走在青石巷时,月正被乌云啃得只剩半轮残白。巷尾的浣月河泛着墨绿,水面飘着零星纸灯,是镇上人给溺亡者烧的引路灯——三天前,最后一个渔民在河中失踪,船板上只留半截断裂的钓竿,竿尖缠着一缕乌黑长发。
他是受镇长所托来此的。刘砚祖上三代以“钓煞”为业,寻常渔网捕鱼虾,他家祖上传下的“镇灵竿”专钓阴物。此番浣月河怪事频发,白日水波平静,夜里却能听到水下传来勾魂的渔歌,已有七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先生,这河邪性得很,您真要夜里垂钓?”守在河边的老艄公劝道,手里的船桨攥得发白,“前几日赵老二不信邪,半夜撑船去撒网,第二天就只剩件灌满泥浆的蓑衣。”
刘砚点点头,从行囊里取出那根镇灵竿。竿身是老桃木所制,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竿尖系着三股拧成的麻绳,坠着一枚青铜鱼坠,鱼眼处镶嵌着两颗黑沉沉的黑曜石。他没用寻常鱼饵,而是从布包里掏出一小撮暗红色粉末,凑近鼻尖闻了闻——那是用朱砂、艾草灰和七年以上的黑狗血混合而成的“引煞饵”,专引阴物现身。
“船家不必等我,天明再来接即可。”刘砚踏上小渔船,竹篙一点,船身便如柳叶般漂向河心。
河水在船底无声流淌,泛起的涟漪带着一股腥甜,像是陈年的血。刘砚将引煞饵撒在船边,镇灵竿垂入水中,麻绳绷得笔直,却没有丝毫鱼咬钩的动静。他静坐船头,目光如炬,盯着水面倒映的残月,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三更时分,乌云彻底遮住了月亮,天地间一片漆黑。突然,水面传来“咕嘟”一声,一个气泡缓缓浮出,紧接着,无数气泡从河底涌来,像是沸腾的开水。刘砚握紧镇灵竿,指尖能感受到竿身传来的轻微震动,那是阴物靠近的征兆。
“哗啦——”
水面猛地炸开,一道黑影从水中窜出,直扑刘砚面门!他早有防备,手腕一翻,镇灵竿横扫而出,桃木竿身撞上黑影,发出“滋啦”一声,像是烙铁烫在肥肉上。黑影惨叫一声,跌回水中,激起的水花溅在刘砚脸上,冰凉刺骨,还带着一股腐臭。
刘砚借着微弱的天光细看,那黑影竟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长发遮住了脸,身上的蓝布衣裙早已腐烂,露出的皮肤青紫肿胀,手指尖长而尖锐,指甲缝里还嵌着碎肉。
“是水鬼?”他心中暗道,却觉得不对劲。寻常水鬼只会拖人下水,可这只阴物身上的煞气极重,远超普通水鬼。而且,它方才扑来的动作,更像是在躲避什么。
就在这时,河底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像是有巨物在搅动水流。船身剧烈摇晃起来,刘砚险些站立不稳。他低头看向水面,只见漆黑的河水中,无数黑影在游动,那些黑影形态各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近几日失踪的渔民!
他们的眼睛泛着惨白的光,四肢僵硬地划动着,朝着刘砚的小船围拢过来。更诡异的是,他们的脖颈处都缠着一缕乌黑的长发,那长发像是有生命般,紧紧勒着他们的喉咙,将他们往河底拖拽。
“原来如此,是有人在河底养鬼。”刘砚恍然大悟。这浣月河底定然藏着一只主煞,用长发操控着这些溺亡者,把他们变成了供自己驱使的傀儡。而那些失踪的渔民,并非被水鬼所害,而是成了主煞的“饵”,用来滋养其煞气。
镇灵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麻绳被猛地向下拉扯,刘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水下传来,险些将他拖入河中。他双脚死死蹬住船板,丹田发力,手腕青筋暴起,将镇灵竿往上拖拽。
“起!”
一声大喝,水面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一只巨大的头颅从水中探出。那头颅足有磨盘大小,头发乌黑如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瞳孔竖着,像是蛇眼。它的脖颈处缠绕着无数缕长发,那些长发延伸到水中,连接着每一个失踪的渔民。
“是钓魂鬼母!”刘砚心中一凛。这钓魂鬼母是上古凶煞,以长发为钓线,以活人为饵,专门在江河之中作祟,吸食生人的魂魄。传说它的长发能勾魂摄魄,只要被缠住,便会被拖入河底,永世不得超生。
钓魂鬼母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声音刺破耳膜,刘砚只觉得头晕目眩,气血翻涌。它脖颈处的长发猛地收紧,那些失踪的渔民像是提线木偶般,朝着小船扑来,指甲抓挠着船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刘砚强忍着不适,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箓,贴在镇灵竿上。符箓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道金光,顺着竿身传入水中。钓魂鬼母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它的长发被金光灼烧,冒出阵阵黑烟,那些被操控的渔民也停下了动作,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诸位,若想重入轮回,便助我一臂之力!”刘砚大喝一声。那些渔民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纷纷调转方向,朝着钓魂鬼母扑去。他们虽然被操控,但魂魄未散,心中尚存一丝清明,此刻为了摆脱控制,竟不惜与钓魂鬼母拼命。
钓魂鬼母见状大怒,长发猛地甩动,将几个渔民抽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船板上,当场气绝。但更多的渔民扑了上来,用牙齿咬,用手抓,虽然伤不了钓魂鬼母的根本,却也牵制了它的动作。
刘砚抓住机会,将镇灵竿猛地往下一沉,青铜鱼坠精准地砸在钓魂鬼母的额头上。“咔嚓”一声,鱼坠上的黑曜石碎裂开来,一股黑气从钓魂鬼母的额头涌出。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头颅都开始扭曲变形,长发疯狂地舞动起来,掀起滔天巨浪。
刘砚死死攥着镇灵竿,任凭巨浪拍打在身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却丝毫不敢松手。他知道,此刻正是钓魂鬼母最虚弱的时候,只要稍有松懈,便会功亏一篑。
突然,钓魂鬼母的长发全部竖起,像是无数根钢针,朝着刘砚刺来。刘砚眼神一凝,将镇灵竿横在身前,桃木竿身的符文瞬间亮起,形成一道金色屏障。长发撞在屏障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却无法穿透分毫。
“镇灵竿,锁煞魂!”刘砚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快速结印。镇灵竿上的金光越来越盛,顺着麻绳传入水中,缠住了钓魂鬼母的身体。钓魂鬼母的身体开始收缩,发出“吱吱”的声响,像是被烈火焚烧一般,黑烟滚滚。
那些被操控的渔民渐渐恢复了神智,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纷纷跪在船上,对着刘砚磕头谢恩。刘砚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上岸,自己则继续操控着镇灵竿,收服钓魂鬼母。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钓魂鬼母的身体终于化作一缕黑烟,被青铜鱼坠吸入其中。河水平静下来,阳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再也没有了昨夜的阴森恐怖。
刘砚收起镇灵竿,看着那些幸存的渔民登上岸边,被等候多时的亲友接走,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他低头看向青铜鱼坠,只见鱼坠上的黑曜石已经碎裂,但鱼眼处却多了一丝血红,像是钓魂鬼母的残魂被永远封印在了里面。
老艄公撑着船赶来,看到刘砚安然无恙,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刘先生,您真的降住了那邪物!”
刘砚点点头,将镇灵竿收入行囊:“此煞已除,浣月河日后不会再出事了。”
船靠岸时,镇长带着镇上的百姓早已等候在岸边,纷纷向刘砚道谢。刘砚婉拒了众人的好意,只取了约定好的酬劳,便转身离开了浣月镇。
走到镇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浣月河,只见水面平静,纸灯早已熄灭,只剩下几只水鸟在水面嬉戏。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瞬间,河底深处,一缕极淡的黑发缓缓浮出水面,顺着水流,漂向了远方。而他腰间的青铜鱼坠,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震动,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刘砚紧了紧行囊,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世间的阴煞无穷无尽,他的路,还很长。而这浣月河的故事,或许并没有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