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坐镇合肥,督练水军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尚未平息,又一道更为惊人的决策自邺宫发出,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传至扬州江北诸郡及合肥大营——筑合肥新城。
吕布的意志通过诏书清晰地传达:旧合肥城虽经修缮,然滨临巢湖,地势低洼,城墙规制亦不足以应对未来大战。须于旧城之西,依水势山形,另择险要处,兴建一座可屯重兵、积巨粟、固若金汤的新城,使其成为未来南征永不沉没的桥头堡,悬于江东头顶的一柄利剑。
此诏一下,朝野震动。兴建如此规模的坚城,其耗费恐怕不亚于开凿运河。然而吕布心意已决,他在枢密阁内,对着面露难色的陈宫与钟繇,手指重重敲在合肥的位置上,声音斩钉截铁:“欲破江东,必先固根本!合肥,便是钉在江淮之间的这颗钉子!钉得越深,越牢,将来挥师南下,方能无后顾之忧!钱粮之事,朕知道艰难,但再难,也要办!”
很快,一套详尽而严苛的建城方案与资源调配计划便出炉了。建城总指挥由张辽兼任,其麾下增设“筑城司”,由精通工事的将作监官员及从运河工地抽调的部分干吏组成。选址勘定在旧城西侧约十五里处,那里有一处名为“鸡鸣岗”的丘陵高地,背靠山峦,前扼水道,地势险要,视野开阔。
资源调配更是具体到了每一个来源:
- **人力**:以“以工代赈”为主,继续招募流民,同时征调扬州江北庐江、九江两郡部分服徭役的民夫,并调拨部分归附、表现良好的胡人部落劳力参与土方工程。所有民夫登记造册,口粮按日发放,源自扬州本年度部分漕粮及徐州仓廪调拨,记录于《新城工程用度册》。
- **工匠**:由将作监统一协调,核心匠师来自邺城将作监及洛阳遗存的工官家族,普通工匠则高薪募自青、徐、兖、豫等州,其工钱优于寻常,由少府与将作监共同核定,从内帑及国库专项中支取。
- **木材**:主要取自大别山区及巢湖周边的官营林场,由兵士护卫,民夫采伐,水陆联运至工地,采伐数量与地点严格记录,禁止滥砍滥伐。
- **石料**:就近开采鸡鸣岗及周边山体石料,部分关键部位所需青石,由徐州东海郡石场供应,运输耗费计入工程总账。
- **钱帛**:工程启动资金由国库、少府内帑、以及扬州江北诸郡提前上缴的部分赋税共同承担,设立独立账目,由御史台与度支尚书下属郎官共同监管,每旬快马报邺。
张辽肩头的担子骤然加重。他白日巡视水军操练,检查战舰营造,晚间则与筑城司官员商议新城规划,常常至深夜。他深知此城关系未来数十年国运,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一日,吕布竟轻车简从,仅率数百狼骑护卫,悄然抵达了合肥。他没有惊动地方,直接来到了鸡鸣岗工地。
眼前的景象,比之运河工地更为浩大,也更为粗粝。整个鸡鸣岗已被削去小半,露出新鲜的黄土断面。数以万计的民夫如同蝼蚁般遍布山野,号子声、锤凿声、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嘎声、监工官吏的呼喝声,混合着飞扬的尘土,构成一幅充满原始力量与艰辛的画卷。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泥土的腥气、新伐木材的清香以及骡马粪便的味道。
吕布立马于一处高坡,张辽与筑城司主事匆忙赶来拜见。他挥挥手,目光扫过工地。他看到民夫们用最原始的杠杆与滚木,移动着巨大的条石;看到工匠们用水平仪仔细校准着刚刚砌起的一段墙基;看到远处巢湖方向,络绎不绝的船只正将木料石料运抵临时码头。
“城墙规制,需在旧制上加高加厚,马面、角楼、藏兵洞、瓮城,一应俱全,不得简化。”吕布对张辽和筑城司主事吩咐,语气不容置疑,“城内需划分军营、武库、粮仓、市集、官署、民居各区,水井、暗道亦需预先规划。尤其粮仓,需依山开挖地窖,以石砌,务求防火防潮,储量需足以支撑十万大军一年之用!”
筑城司主事连连称是,额头见汗。如此标准,耗费又要增加不少。
吕布策马沿规划中的城墙基线缓行,张辽紧随其后汇报进展:“陛下,目前主要进行的是地基开挖与城墙夯筑。然今春江淮多雨,土方作业时常受阻,工期恐有延误。另外,石料供应,尤其是优质青石,运输路途遥远,损耗较大。”
“工期不能延误。”吕布声音冰冷,“雨季便搭设雨棚,三班轮作,夜间燃起火把继续干!所需油布、火把,由少府紧急调拨。石料运输,加派护卫,征调更多船只车辆,损耗计入成本。朕只要结果!”
正说话间,前方一阵骚动。几名监工押着一个被捆绑的汉子过来禀报:“陛下,都督,此人乃附近豪强之家奴,昨夜纠集数十人,欲破坏已夯实的南门地基,被巡夜卫队擒获。据其招供,乃是受其家主指使,声称新城占地,毁了他家祖坟风水,断了族中龙脉。”
吕布眼神一寒。他深知,所谓风水不过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新城的存在,将极大削弱这些地方豪强在当地的势力与影响力,损害了他们隐匿田亩、控制人口的既得利益。
“其家主何人?”吕布问道。
“乃是庐江郡内一刘姓宗族旁支,与荆州刘表虽已疏远,但在此地盘踞多年,颇有势力。”张辽低声回答。
吕布冷笑一声:“传朕口谕,将此家奴及其同党,就地处决,首级悬挂于工地示众!着庐江太守,即刻查抄该刘姓豪强之家,其家主以谋逆、破坏军机重地论罪,押送邺城,交廷尉严办!其家产田地,尽数充公,田地划入军屯,家产折算入建城费用!”
这道命令冷酷无情,带着血腥味。张辽心中一凛,知道这是陛下杀鸡儆猴,要以铁血手段震慑所有可能阻碍建城的地方势力。他立刻下令执行。
处决很快完成,几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竹竿挑起,插在了工地最显眼的地方。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消极怠工的民夫和附近窥探的人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更加卖力的劳作和器械的碰撞声。
吕布又在工地巡视了半日,亲眼看着民夫们在泥泞中喊着更加整齐的号子,看着石匠们更加精细地雕琢着墙基石,看着负责伙食的辅兵将热腾腾的粟米饭和加了盐的菜羹分发给轮班休息的民夫。他甚至还亲自试了试夯土的木杵,那沉重的分量让他臂膀微微发酸。
离开鸡鸣岗时,夕阳将天空与巢湖水面染成一片血色。吕布回头望去,那座未来的新城还只是一个巨大的土石骨架,但在无数人的血汗乃至生命的浇筑下,它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从江淮的土地上顽强地崛起。
他对张辽道:“文远,此城,便是你未来的根基,亦是我大燕南下的基石。水军、新城,相辅相成。朕将此交予你,望你勿负朕望。”
“陛下放心!”张辽肃然道,“辽必使此城,成为江东永世难忘之痛!”
吕布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策马转身,在狼骑护卫下,踏着暮色离去。身后,鸡鸣岗上,为了赶工,无数的火把再次点燃,将那未完成的城墙轮廓映照得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虎视眈眈地望向南方。
消息很快传到了江东。周瑜拿着细作绘制的合肥新城草图与工程进度,沉默良久。图上那远超常规的城墙规制,庞大的仓储区域,以及扼守水陆要冲的位置,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在他的心头。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北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正在日夜不停兴建起来的巨大要塞,看到吕布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也看到未来那注定更加惨烈和艰难的江防之战。
“传令,沿江所有烽燧,增派双倍哨探。再派水军精锐哨船,伺机抵近侦查,务必弄清此城虚实!”周瑜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重。他知道,北方的对手,正在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和决心,将战略优势,一步步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碾压性的力量。而江东,已然站在了风暴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