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喧嚣与禅让仪式的庄严肃穆,如同昨日燃尽的篝火,余温尚存,灰烬却已被邺宫清晨凛冽的寒风悄然卷走。吕布,不,如今已是燕武帝吕青,独自立于宫城最高的凌霄阁上,俯瞰着在晨曦中缓缓苏醒的邺城。那身玄黑为底、绣有金色龙章与赤焰纹路的帝王衮冕,取代了往日常穿的铠甲,异常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织锦的纹理摩擦着内里丝绸衬袍,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伴随着他每一次沉稳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昨日庆典残留的香料气息,与冬日清晨特有的清冷混合在一起,吸入肺腑,带来一种混杂着功成名就与如临深渊的奇异清醒。他完成了权力的终极蜕变,此刻目光所及,不再是仅仅作为霸业基业的邺城,而是整个燕国万里疆土的缩影,以及那尚未臣服的半壁河山。
辰时正,景阳钟响,声震全城。巍峨的燕宫正殿——太极殿,门户洞开,文武百官依新定品级,身着对应品阶的朝服,按严格的序列鱼贯而入。殿内蟠龙金柱矗立,御座高悬,象征着皇权的九鼎仿制品列于丹陛之下,虽是新铸,却在无数灯烛的映照下,闪烁着沉重而威严的光泽。这一切规制、仪仗的打造,所耗钱帛皆源于接收汉室旧库、查抄逆产及去岁北方各州郡上缴的赋税盈余,由少府与将作监联合承办,度支尚书严格核验,每一笔开销都记录在专用的《武定肇建用度册》之上。
吕布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群臣。张辽、高顺、陈宫、钟繇……一张张或英武、或沉稳、或睿智的面孔,此刻都仰望着他,等待着新朝的第一道政令。他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期待、敬畏,或许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审视。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无需内侍传唱,那份蕴含其中的力量已然压下了一切细微的杂音。
“朕,承天景命,继先帝之遗志,受万民之推戴,肇建武定,开大燕之基业。” 开场的话语是惯例的宣告,却也是不容置疑的定调。“自今日起,改元武定,大赦天下。凡非谋逆、叛国、十恶不赦者,皆在赦免之列,着刑部、大理寺即刻核验名册,限期释放,不得延误。” 这道恩旨,旨在迅速安定民心,彰显新朝气象。
紧接着,便是规模空前的论功行赏。钟繇手持以金线装裱的封赏诏书,朗声宣读。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名字的响起,都伴随着受赏者出列,深深叩拜。
“擢张辽为骠骑大将军,赐爵宛城侯,食邑八千户,赐金千斤,帛五千匹,许其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擢高顺为卫将军,赐爵晋阳侯,食邑五千户,赐金八百斤,帛三千匹,仍领陷阵营,兼督邺城防务……”
“拜陈宫为尚书令,总领枢要,赐爵颖乡侯,食邑三千户,赐金五百斤,帛两千匹……”
“擢钟繇为御史大夫,赐爵长社侯,食邑两千户,赐金三百斤,帛千匹……”
封赏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涵盖了几乎所有追随吕布征战四方、治理地方的文武重臣。赏赐的金银、布帛,部分源自接收的汉室府库,部分则由新设立的少府内库,根据去岁各地汇总的赋税账目,按比例直接拨付,来源清晰,数额明确。即便是如枣祗这般不常在朝堂的核心官员,亦因其屯田之功,获重赏,其推广屯田之策更被定为国策,诏令天下州郡效仿。
封赏既毕,殿内气氛愈发凝重。所有人都知道,慷慨的赏赐之后,必然是更加沉重的责任与未来的方向。
吕布再次起身,步下丹陛,来到那幅巨大的《燕国疆域与四邻图》前。他的手指首先重重地点在北方,那片广袤而颜色深沉的区域。“乌桓蹋顿,屡寇边塞,勾结袁氏余孽,乃朕之心腹之患,亦是大燕北疆之顽疾!”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北疆不定,则中原难安,南征更是空谈!”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视群臣:“故,朕决意,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粮草齐备,即发大军,北出卢龙塞,犁庭扫穴,彻底剿灭乌桓,永绝后患!” 这不是商议,而是宣告。一股肃杀之气随着他的话语弥漫开来,仿佛将殿外冬日的严寒也引入了这暖殿之中。
“此战,目标唯有一个——斩蹋顿,定柳城,收服塞外部落,扬武定之威于漠南!”他详细阐述了北征的必要性,并非穷兵黩武,而是为最终南下一统,创造一个稳固无比的后方。他提及了北征的大致方略,以精锐骑兵为主,辅以熟悉塞外地理的归附胡骑为向导,并强调后勤补给的重要性,命度支尚书与典农中郎将协同,务必在开春前,于幽州前沿囤积足够十万大军三月所用之粮草,这些粮草将主要来自冀、幽二州去岁屯田所得,以及部分太仓存粮的转运。
“北伐之事,由朕亲征!”吕布最后的话语,如同定音之锤,“张辽、张合、高顺等将随行。陈宫、钟繇留守邺城,总揽政务,安抚地方,确保前线无虞。”
朝会散去,吕布却并未返回后宫。他移驾至位于宫城东侧的军事枢要之地——枢密阁。这里较之大殿,少了几分煌煌气象,却多了几分冷峻与实用。四壁皆悬兵甲图、舆地图,中央一方巨大的沙盘,已然按照北征的预想路线,堆砌出了幽州以北直至乌桓王庭柳城的地形。沙盘之上,山川、河流、城池、部落聚居点,皆以不同颜色的标签标注,细致入微。这副沙盘的制作,耗费了将作监大量工时,并调阅了几乎所有存世的边塞图册及军中斥候的回报,才得以完成。
张辽、高顺等已被任命为北征将领的几人,紧随而至。他们卸去了厚重的朝服,换上了便于行动的常服或轻甲,围拢在沙盘周围。空气中弥漫着新木与泥土模型的气味。
“文远,前锋重任,非你莫属。”吕布取过一枚代表着精锐骑兵的木刻狼头令牌,置于卢龙塞之外,“开春之后,你率本部狼骑,并调拨三千归附匈奴突骑,先行出塞,扫清塞外五十里内所有乌桓哨探,确保大军通行无阻。遇小股敌军,可自行歼灭;若遇主力,不可恋战,速回报中军。”
“末将遵令!”张辽抱拳,目光紧紧锁定沙盘上那蜿蜒的塞外古道,手指无意识地在腰刀刀柄上摩挲着,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塞外风沙的粗糙。
“孝父。”吕布又取过一枚代表重步兵的令牌,置于中军位置,“陷阵营此次需适应塞外作战,部分重甲可暂存关内,多备强弩、橹盾,并练习车阵结法,以应对乌桓骑兵冲击。大军粮草辎重的护卫,亦需你部承担主力。”
高顺沉声应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已然在脑海中推演着如何将陷阵营的钢铁防线,在广阔的草原上有效地展开。
吕布随后又就进军路线、可能的接敌地点、各军之间的联络信号、以及遇到不同天气的应对方案,与诸将进行了详细的推演。他甚至问及了随军医官的准备情况,预防疫病的药物、冻伤药材的储备,要求必须足额,并由军中司马独立建账,定期检查。这些细节的考量,远超出一名只知冲锋陷阵的猛将,体现出一位统帅对战争全局的掌控。
待到诸将领命而去,枢密阁内只剩下吕布一人时,窗外已是夕阳西沉,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棂,在沙盘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将那代表乌桓王庭的柳城模型笼罩在一片暗红之中。
内侍悄声入内,点燃了周围的灯烛,又无声退下。吕布没有动,依旧矗立在沙盘前。他的目光从柳城移开,缓缓南移,掠过那条代表长江的蓝色绸带,扫过荆州、江东……那里的敌人,此刻想必也已得到了他登基并即将北征的消息。他们会作何想?是庆幸获得了喘息之机,还是会趁机有所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南北万里的疆域气息都纳入胸中。登基称帝,不是终点,甚至不是中点。它只是一个更为艰难、也更为宏大的开端。北征乌桓,是必须迈出的第一步,是为最终的天下一统,扫清最后的障碍。
殿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呼啸着掠过宫殿的飞檐,发出如同胡笳般的呜咽。吕布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代表乌桓王庭的那个小小模型上,指尖传来木质特有的微凉与坚硬。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已穿透这小小的模型,看到了来年春天,那注定将要被鲜血与铁蹄染红的草原,以及……蹋顿那颗必须斩下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