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县剿匪的功绩与“吕青天”的名声,如同投入并州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冰冷的暗流便已悄然涌至吕布脚下。
这一日,五原郡都尉府接到来自晋阳州府的公文,并非嘉奖令,而是关于本季度粮饷与军械调配的文书。文书由并州主簿、武猛都尉丁原签押核准,格式工整,条陈清晰,却字字透着一股刻意的寒意。
文书言道:因黑山贼扰及上党、太原等郡,州府粮饷军械优先保障南部平乱及拱卫晋阳之需。五原郡地处北陲,近来边塞暂无大战事,故本季度粮饷核减三成,新制军械及箭矢补给暂缓拨付,待后续宽裕时再行补足。
“核减三成?暂缓拨付?”吕布麾下主管粮秣的军吏失声叫道,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将军!我部经涅县一战,虽有所缴获,但大部分已分发难民或充作赏赐,所余无几。且今岁扩编军卒,操练日勤,人吃马嚼,耗用远胜往年!更兼匠作营试造新械,所费铁料、炭火甚巨……这三成粮饷一扣,新械不给,只怕…只怕撑不过两月就要见底啊!”
帐内诸将,包括高顺、魏续等人,闻言皆面露愤慨之色。谁都看得出来,这绝非州府真的困难到如此地步,分明是丁原借着职权,在行卡扣刁难之事!只因吕布当日拒绝了他的招揽,今日便公报私仇,欲从根子上掐断五原军的命脉。
高顺面色沉凝,上前一步:“将军,丁都尉此举,实乃欲困我等于边塞。是否应上书刺史大人,陈明情由?”他仍对刺史张懿抱有一丝期望。
吕布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地听完军吏的汇报和高顺的建议,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他早已料到丁原会有动作,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如此直接。
“上书刺史?”吕布嘴角勾起一丝冷嘲,“张使君年老,州府日常政务军务,多由丁原处置。即便上书,文书也必先过丁原之手,不过是石沉大海,甚至反遭其更进一步的刁难。”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帐下众将:“丁原欲以此等手段,迫我就范,或困死五原。殊不知,我吕布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粮饷军械,乃军中命脉,绝不能断。”吕布语气斩钉截铁,“他州府不给,我们便自己想办法!”
“敬达。”他看向高顺,“军屯之事,由你亲自督促,加大垦殖力度,今岁收成,必须超额完成!此外,可组织军士于闲暇时狩猎、捕鱼,补充肉食。”
“喏!”高顺应道。军屯是根本,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魏续。”
“末将在!”魏续踏前一步。
“你带一队人马,持我手令,前往郡内各大商户,特别是与胡商有往来者,以市价采购一批粮食、布匹及生铁。记住,是采购,非强征,钱帛从……从我的私库和此次剿匪所得金银中支取。”吕布沉声道。他深知与本地商户维持良好关系的重要性,绝不能因一时困难而失了信誉。
魏续略感诧异,没想到吕布竟动用了私库,但立刻领命:“末将明白!”
安排完内部挖潜和本地采购,吕布知道这仍不足以完全弥补缺口,尤其是优质铁料和某些特殊物资。他沉吟片刻,挥退左右,只留下最核心的几人。
“此外,我还有一策。”吕布压低声音,“此前与我等交易战马、皮毛的西域胡商队,如今应仍在并北一带活动。可派可靠之人,携带库中部分金银及此次缴获的精致皮货,秘密与之接触,换取我们急需的精铁料、药材,甚至……一些善于打造兵甲的匠人。此事需绝对隐秘,绝不可让州府察觉。”
利用胡商贸易,这是风险更高但收益也可能更大的途径。并州边郡,与胡商私下贸易并非稀奇事,但若被政敌拿住把柄,亦可大做文章。
高顺眉头微蹙,显然觉得此举冒险,但见吕布决心已定,且眼下确实别无他法,便也不再反对,只是补充道:“人选需极其可靠,途中需派精干人马暗中护卫。”
“此事我亲自安排。”吕布点头。他心中已有合适人选,需是心腹且机敏善辩之人。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五原郡的军事和经济机器,为了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断粮”,开始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军屯田里,士卒劳作的身影更加忙碌;市集之中,魏续带着人客气地与商户洽谈采购;更有数骑轻装简从,带着特殊的使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塞外的道路上。
就在吕布为资源绞尽脑汁之际,一日深夜,一骑快马风尘仆仆抵达九原,指名要见吕布,呈上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
吕布屏退左右,拆开信件。信上字迹匆忙却刚劲,只有寥寥数语:“丁公甚恚,言‘边将骄恣,当挫其锋’。近日或有后续手段,望兄早做绸缪。辽,顿首。”
是张辽!
吕布看着信末那个“辽”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张辽此刻仍在丁原麾下,处境微妙,冒风险送来这封警告信,足见其情谊与信义。
“丁原…果然还有后手。”吕布将信笺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张辽的警告证实了他的判断,丁原的刁难绝不会止步于克扣粮饷。
压力如山,但吕布眼中却不见慌乱,反而燃起更盛的斗志。丁原企图用资源卡锁扼杀他,却逼得他不得不开辟更多元的渠道,更深入地掌控地方经济,甚至将触角延伸至塞外。
这刁难,是危机,却也可能成为转机。
他走到窗前,望向南方晋阳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你想困死我?只怕没那么容易。并州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