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川崎那次沉重而充满机锋的会面后,戚雨和江牧一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一方面,他们需要时间消化吴川崎那番“报恩”言论背后的巨大信息量和潜在风险;另一方面,戚雨的休假申请已经批准,贸然返回立县反而可能惹人怀疑。
他们商议后,决定在京都再停留几日,静观其变,也正好让戚雨紧绷的神经稍作喘息。
晚上,躺在酒店床上,戚雨感到格外疲惫。与吴川崎的接触,潜在的威胁,以及对自身记忆的困惑,都让她心神消耗巨大。她很快沉沉睡去。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限延伸的、老旧医院的走廊里。头顶的荧光灯管滋滋作响,发出惨白而闪烁的光,将两侧无数扇一模一样的、漆成暗绿色的房门映照得诡异莫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类似陈旧玩偶身上散发出的、带着灰尘的甜腻气息。
走廊寂静无声,却又能隐约听到从无数扇门后传来的、细碎而持续的抓挠声,像是无数双小手在徒劳地抠抓着门板,伴随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脚下的水磨石地面冰冷刺骨。
她推开一扇门。
门内不是病房,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废弃仓库般的空间。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偶,从华丽的西洋古董娃娃到廉价的塑料娃娃,密密麻麻。
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所有玩偶的眼睛都被粗糙的黑色纽扣缝死,嘴角却被人用猩红色的线,强行拉扯出一个巨大而僵硬的笑容。它们静静地“坐”或“躺”在杂物堆上,那无数张带着统一诡异笑容的脸,齐刷刷地“望”着她。
戚雨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退出门,回到走廊。
走廊似乎扭曲了一下,变得更长了。她继续走,推开另一扇门。
这次,是一个看似温馨的幼儿园教室。彩色的桌椅摆放整齐,墙上贴着稚嫩的画作。但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台老式的留声机在空转,唱针摩擦着唱片,发出沙哑、扭曲、不成调的儿歌旋律。那旋律依稀是《妹妹背着洋娃娃》的变奏,但歌词模糊不清,只剩下空洞、诡异的回响。
她再次退出,走廊仿佛活了过来,两侧的房门开始自行无序地开合,发出“砰砰”的声响。
第三扇门后,是一个狭小的、没有窗户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巨大的、不断蠕动的麻布袋,袋口用粗糙的麻绳紧紧扎住。袋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发出微弱的、如同幼猫般的呜咽和窒息般的喘息。
她想要上前解开绳子,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麻袋痛苦地扭动。
第四扇门,第五扇门……
场景光怪陆离地切换:
一个摆满了镜子的房间,每面镜子里映出的都不是她的脸,而是不同年龄、穿着各异、但眼神同样惊恐茫然的孩子,他们无声地拍打着镜面。
一条黑暗的、滴着粘稠液体的地下管道,管道壁上用粉笔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求救符号和指向不明的箭头。
一个喧闹的、上世纪风格的集市,但集市上所有的“商贩”和“顾客”都是那些被缝住眼睛、咧着嘴笑的玩偶,它们僵硬地移动着,进行着无声的交易,货架上摆着的,是缩小版的、穿着各色衣服的童鞋。
她像个永恒的囚徒,在这个由无数破碎、恐怖场景拼接成的“无限回廊”中徒劳地穿梭。恐惧、无助、以及一种对被囚禁、被物化命运的深切共情,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在梦境的最后,她被迫推开了走廊尽头一扇格外沉重、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现代化工厂车间般的冰冷空间。
金属传送带在无声地缓缓移动,上面运送着的……赫然是一个个赤裸的、如同人偶般闭着眼睛、皮肤苍白的孩子!他们有男有女,年龄不一,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和意志,只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传送带的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如同粉碎机般的黑暗入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中带着腐烂的气味。
而在传送带旁边,站着几个高大的、穿着黑色罩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他们像检查货物一样,冷漠地打量着传送带上的孩子,偶尔伸出手,随意地将某个孩子从传送带上拎起来,扔进旁边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坑洞中,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就在戚雨被这超越理解的、工业化处理人命的地狱景象惊得魂飞魄散之际,其中一个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兜帽的阴影下,没有脸。
只有一片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而从那片漩涡的中心,猛地伸出无数只惨白的、属于不同孩子的小手,带着无尽的怨念与绝望,朝着她的方向疯狂抓挠!
“不——!”
戚雨猛地惊醒,窗外,京都的夜空刚刚泛起一丝灰白。她打开床头灯,手指剧烈颤抖地摸到笔记本和笔,凭借残存的印象,疯狂地记录下梦中的关键元素:
【无限回廊、京都风格老医院绿门、被缝眼咧嘴的玩偶、扭曲儿歌、蠕动麻袋、镜子里的孩子、地下管道涂鸦、玩偶集市、传送带上的孩子、黑袍无脸人、黑暗漩涡中的小手……工业式处理……】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丢下笔,双手抱住仍在剧烈颤抖的肩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个梦太具体,太有组织性,太有地点感了!虽然场景光怪陆离,但那种压抑的、隐藏在这座庞大帝都阴影下的罪恶感,与她脚下这片土地有着某种诡异的契合。
拐卖……儿童……器官?或是更可怕的用途?
这些念头如同冰锥,接连刺入她的脑海,让她不寒而栗。
她回想起梦中那些孩子的脸,那些无助的挣扎,那些被物化、被“处理”的恐怖场景……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愤怒、悲伤和刑警本能的使命感,如同烈火般烧灼着她,瞬间压过了最初的恐惧。
这不是普通的噩梦。这感觉,和她过去那些最终被验证与真实案件存在联系的“预约梦境”太过相似。
她必须做点什么。
天刚蒙蒙亮,她就拨通了江牧一的房间电话,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沙哑和紧绷:“江医生,是我。我需要立刻和你谈谈。我……做了一个梦。”
几分钟后,江牧一敲开了她的房门。他看到戚雨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的样子,心知有异。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同时敏锐地注意到她放在床头柜上、写满了字的笔记本。
戚雨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递给他,同时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复述了那个噩梦的内容,包括所有的细节和最后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局。
江牧一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翻看着笔记本上那些凌乱却关键的字眼,眉头紧锁。
“你确定……这和你以前那些‘预感’一样?”他沉声问,需要再次确认。
“确定。”戚雨点头,眼神没有丝毫动摇,“那种连接感很强烈。而且,梦里的场景,尤其是那种‘京都老医院’的风格和‘胡同感’的集市,让我觉得事情可能就发生在这里,在首都。”
江牧一沉默了片刻,大脑飞速运转。如果戚雨的梦境再次应验,那意味着首都可能潜伏着一个极其庞大、残忍、且有严密组织的拐卖儿童集团,其运作模式甚至可能涉及更黑暗的层面。这远不是立县那种小地方能比拟的。
“这件事,暂时不能声张。”江牧一最终说道,“你的信息来源无法解释。我们需要找到现实中的切入点。”
就在这时,戚雨的手机响了。是她在立县警局的直属上级,同时也是少数知道她部分特殊之处的彭修杰
“戚雨,在京都怎么样?”彭修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贯的粗犷。
“还好,彭队。有什么事吗?”戚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有个事,可能跟你有点关系,也可能没有。刚收到京都警方协查通报的内部流转件,他们那边昨天接报了一起儿童失踪案,情况有点怪。失踪地点在京都老城区,现场留了个挺邪门的玩具,一个旧娃娃,眼睛被人用黑线给缝上了。我想到你……呃,你对这类异常细节比较敏感,就跟你说一声。你看看,如果方便,以咱们局顾问的身份,跟那边接触一下?当然,不强求,看你自己的判断。”
戚雨的心猛地一沉。缝着眼睛的玩偶!
她与江牧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我知道了,彭队。谢谢您告诉我。把案件编号和负责单位发给我吧,我看看能不能了解一下情况。”戚雨稳住心神回答道。
挂断电话,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眼睛被缝上的玩偶……”江牧一低声重复。
“和我梦里的一样。”戚雨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这不是巧合。”
梦境与现实,以这样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连接了起来。
“看来,我们不用被动等待吴川崎的消息了。”戚雨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京都都市,“我们有正当理由介入调查了。”
她转过身,目光已然恢复了作为刑警顾问的锐利和冷静:“我需要立刻联系京都警方,了解这起失踪案的详情。江医生,恐怕我们的‘休假’要提前结束了。”
江牧一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协助你,重点关注案件可能涉及的医学和犯罪心理层面。”他知道,一旦戚雨决定介入,前面可能是深不见底的龙潭虎穴。那个噩梦,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