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既已立下,病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不同。先前的对峙与激烈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面对未知深渊的凝重与一种奇异的、建立在残酷真相之上的同盟感。
江牧一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恢复了医生的专业与冷静,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份此前未有的、近乎孤注一掷的锐利:“既然决定了,我们就不能浪费时间。但在开始之前,有几个前提必须明确。”
他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再次确认门已反锁,并仔细检查了窗户是否关严,拉紧了百叶窗,确保这个临时形成的“密室”足够安全。然后他回到戚雨面前,压低声音:
“第一,地点。医院绝非进行深度记忆干预的理想场所,人多眼杂,干扰太多,也不够隐蔽。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受打扰的环境。”
“第二,状态。你刚刚经历晕厥,身体和精神都处于低谷。强行进行记忆检索和暗示解除,风险会成倍增加。你需要至少24到48小时的充分休息和营养补充,确保生理指标稳定。”
“第三,准备。我需要时间准备一些必要的辅助工具和药物,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剧烈应激反应。同时,我们必须制定详尽的应急计划,包括一旦出现意外,无论是你精神失控,还是外界干扰,如何中断进程,如何确保你的安全,以及如何应对可能被惊动的‘那些人’。”
他的条理清晰,考虑周全,将一场充满变量的心理探险,尽可能地纳入可控的框架内。这反而让戚雨因混乱和愤怒而躁动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需要这种专业性,尤其是在她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
“地点……可以去我的公寓。”戚雨沉吟片刻,提出了建议,“那是彭队亲自安排的,保密级别很高,设施相对齐全,也远离市区。”
江牧一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但需要确保往返路途的绝对安全,不能有任何尾巴。” 他看了看戚雨手背上因为粗暴拔针而渗出血珠的针孔,眉头微蹙,“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休息。我会给你开一些营养神经和帮助深度睡眠的药物,你必须按时服用。我会通知护士站,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打扰。”
他的安排无可挑剔,完全是从她的身体状况出发。戚雨没有再反对,她知道他说得对,没有健康的身体和稳定的精神,一切都是空谈。
“至于U盘里的新发现,”江牧一话锋一转,提到了他之前透露的信息,“我会想办法从技术队那边获取更详细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个加密分区和‘蛇刃’纹样草稿的分析。这些信息,可能会在我们后续的记忆探索中,提供关键的线索或触发点。”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戚雨,找回记忆不是目的,找到真相才是。而真相,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危险。你父亲用生命保护了你,我用了三年时间隐藏你,就是不希望你再卷入其中。现在,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我明白。”戚雨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从我决定追查父亲死因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回头。以前是,现在更是。”
她的坚定似乎感染了江牧一,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好。那你先休息,我去安排相关事宜。记住,在这期间,保持平静,不要再去想那些混乱的片段,让大脑放松。”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还有……对不起。为三年前不得不做的决定,也为……可能即将带给你的,新的痛苦。”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外。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戚雨一人。她缓缓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心绪难平。
江牧一的道歉是真诚的,她能感觉到。但“新的痛苦”这几个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她的心底。记忆的封印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景象,会让江牧一这样的人,用“痛苦”来形容?
是父亲惨死的细节?是背叛者的真面目?还是连她自己都无法面对的、属于她自己的某些瞬间?
她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
她抬起手,看着手背上已经凝固的小小血点,那是她刚才情绪失控的证明。她不能再这样了。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她更加被动。她需要的是江牧一那样的冷静、缜密和在必要时的决绝。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放空大脑,按照江牧一的嘱咐,尝试进入休息状态。身体的疲惫感阵阵袭来,药物的作用也开始显现,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刑侦顾问戚雨,她是探寻者,是破局人,是背负着父亲遗志和自己丢失过往的战士。而江牧一,这个曾经小时候的玩伴,现在身份复杂、亦敌亦友的男人,将成为她在这条荆棘之路上,至关重要,却也可能是最不确定的同行者。
风暴,即将因她的主动选择,而真正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