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十月二十五日的黄昏,注定要被载入朝鲜战争的史册。
当李云龙指挥的庞大炮兵集群,那近两百门大口径火炮和二十四门“喀秋莎”火箭炮同时发出怒吼,整个五圣山地区的大地都在颤抖。那是志愿军入朝以来,最为奢侈,也最为狂暴的一次火力展示。
火光映红了志愿军指挥所里每一个人的脸。李云龙依旧站在地图前,他没有看那壮丽而残酷的火光,而是死死盯着腕上的手表。
火力急袭持续了三十分钟。当最后一发炮弹划过天际,他那只握着铅笔的手猛然挥下。
“命令李德生,秦基伟。”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按原计划,全线反击。”
十月二十六日,凌晨。
上甘岭,这片已经被炮火反复犁了十一天的焦土,再次沸腾。
十二军三十一师和三十四师的突击队,如同黑夜中出鞘的利剑,从各个坑道口和隐蔽点一跃而出。十五军二十九师的战士们也紧随其后。他们胸中憋了太久的怨气和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美七师和南朝鲜第二师的士兵,刚从那地狱般的炮火覆盖中缓过神来,许多人还处在耳鸣和休克状态。他们没想到,仅仅在炮击停止的瞬间,志愿军的冲锋号就响彻了山谷。
这是一场没有试探,没有迂回的正面强攻。
李德生副军长,把自己的指挥所顶到了距离597.9高地不足两公里的地方。他抓着电话,对着话筒大吼:“九十一团,从正面给我冲上去!九十二团,从侧翼!三十四师的,给老子把敌人的火力点全敲了!谁他娘的退一步,老子枪毙谁!”
秦基伟也疯了。他的十五军在第一阶段被打得太惨,四十五师几乎被打残。现在,二十九师就是他的复仇之剑。
“老崔!”秦基伟对着电话那头的二十九师师长崔建功喊道,“你不是四十五师的崔建功,你是二十九师的!给我打出二十九师的威风来!把阵地拿回来!拿不回来,你别来见我!”
指挥所里,李云龙反而成了最安静的人。他身边,参谋长解方正紧张地协调着各个炮兵单位,根据前线突击部队的指引,对新暴露的敌军火力点进行“点名”。
“老李。”解方放下电话,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打上去了。三十一师九十一团,已经夺回了597.9高地的二号、三号、八号阵地。敌人正在拼命反扑。”
“美七师三十一团和十七团的残部,还有南朝鲜二师的十七团,都顶上来了。战况,是真正的白热化。”
李云龙点点头,铅笔在地图上那几个高地上画了一个圈。“范弗里特不会甘心。他以为我们是在做垂死挣扎。他会把手里所有的牌都压上来。天亮以后,才是真正的考验。”
正如李云龙所料,天亮了。十月二十六日的太阳刚刚升起,美军的轰炸机群就铺天盖地而来。范弗里特在后方暴跳如雷,他无法相信志愿军在承受了十一天的“范弗里特弹药量”之后,居然还能发动如此规模的反击。
他下达了死命令:夺回阵地。
美七师师长史密斯,把最后的预备队都投了上去。两个高地上,刚刚被志愿军夺回的表面阵地,瞬间又被美军的炮火淹没。
十二军三十一师九十一团的战士们,在几乎没有掩体的阵地上,与十倍于己的敌人展开了拉锯战。
“报告!”一名作战参谋冲进指挥所,声音嘶哑,“九十一团报告。八号阵地,打到只剩下六个人。连长张永顺,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
“报告!三十四师一零六团,在537.7高地北山,遭遇敌人三个营的轮番冲击。团长吴长山请求炮火支援,他们快顶不住了。”
李云龙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又是拿人命去填了。
“告诉吴长山。”李云龙的声音冰冷,“没有炮火支援。我们的大口径炮,正在和敌人的炮兵集群对射。喀秋莎需要时间转移阵地。他手里有一个团,必须给我把那三个营打下去。打不下去,他就地自裁。”
“老李。”解方忍不住说,“这命令太……”
“不狠,阵地就守不住。”李云龙打断了他,“我们昨晚的反击,打乱了敌人的部署,但没有打断他们的脊梁骨。现在,就是拼刺刀的时候。李德生不是虎将吗?我要看看他的兵,是不是虎兵。”
十月二十七日。
战斗进入了僵持。双方都在这两个小山头上,投入了超乎想象的兵力。
597.9高地,在一天之内,易手七次。
清晨,三十一师的战士们利用夜色掩护,夺回了主峰。 上午,美七师在三十多辆坦克和上百架飞机的掩护下,反扑上来。 中午,九十一团的敢死队,腰捆炸药包,从坑道里冲出,再次夺回。 下午,南朝鲜二师的两个营,发动了人海冲锋。
阵地上的土,已经被鲜血浸透。黑红色的泥土里,随处可见残破的肢体和扭曲的武器零件。
指挥部里,李云龙和解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十二军的伤亡报告。”解方把一份电报递给李云龙,手都在发抖,“三十一师,九十一团、九十二团,基本失去战斗力。九十三团顶上去了。三十四师一零六团,也快打光了。李德生请求,把军预备队三十五师拉上去。”
李云龙看着电报上的数字,沉默了许久。
“范弗里特。”他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个老赌棍,是想和我们换命啊。”
“老李,我们不能再这么填了。”解方的眼睛红了,“十二军这几个师,都是我们的精锐。这么打下去,就算拿回了上甘岭,我们也亏大了。”
“亏?”李云龙猛地抬起头,“解方,你糊涂。打仗,算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算的是战略。范弗里特为什么疯了一样要拿上甘岭?因为他要在谈判桌上要筹码。我们为什么死也不放?因为这是我们的国门。”
“现在,美七师也打残了。三十一团,三十二团,十七团,这三个美军主力团,加起来能喘气的还有多少?范弗里特也在流血。我们就看,谁先流干。”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李德生的指挥所。
“李德生吗?我是李云龙。” 电话那头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李德生的声音如同公鸭嗓:“李参谋长!我正要找你!我的兵打光了!我要预备队!把三十五师给我!”
“没有三十五师。”李云龙一句话就顶了回去。
“什么?”李德生愣住了,“没有预备队,我拿什么守?明天天一亮,敌人再上来,我就只能带警卫连上了!”
“李德生。”李云龙的声音不容置疑,“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你的炮兵,侦察兵,炊事班,全部组织起来。三十一师和三十四师的残部,给我收拢。今晚,必须把阵地给我拿回来。拿不回来,十二军的番号,你就别要了。”
“你……”李德生气得直喘粗气,“李云龙,你这是草菅人命!”
“我是在打仗!”李云龙吼了回去,“你以为我的人不是肉长的?十五军四十五师是怎么打残的?你李德生要是孬种,现在就滚下来,我让秦基伟上!”
电话那头,李德生沉默了。过了半晌,他几乎是咬着牙说:“李云龙,你等着。我李德生,就是死,也死在五圣山!”
电话被重重挂断。
解方叹了口气:“老李,你这是在逼他。”
“不逼,潜力就出不来。”李云龙坐回到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范弗里特也快到极限了。美七师,是他手里的王牌。这张王牌要是废了,克拉克就得扒了他的皮。他现在,比我们更紧张。”
十月二十八日。
战局的发展,印证了李云龙的判断。
美七师的攻势,明显减弱了。他们的士兵,在经历了近半个月的地狱鏖战后,士气已经崩溃。三十一团的士兵,甚至出现了战场抗命的现象。
但南朝鲜第二师,在美军的督战下,依旧在发动疯狂的进攻。
这一天,李云龙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十五军军长秦基伟。
“李参谋长。”秦基伟的声音很沉重,“我的四十五师,休整过来了。崔建功那个团,又拉起来了。我请求,让我十五军,重返上甘岭。十二军的兄弟,打得太苦了。”
李云龙拿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十五军四十五师,是第一阶段的主力。全师被打残,一万多人,最后撤下来不到三千。现在,他们才休整了几天?
“老秦。”李云龙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你现在上去,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秦基伟说,“意味着把刚结痂的伤口,再撕开。但是我十五军的脸,是在上甘岭丢的。我必须亲手拿回来。我的兵,不答应。崔建功,也不答应。”
“好。”李云龙猛地站起,“我批准。我让十二军,把597.9高地的防务,逐步移交给你们。你告诉崔建功,还有张信元,打出中国军人的样子来!别他娘的再给我丢人。”
“是!”秦基伟的声音,透着一股死而复生的决绝。
李云龙放下电话,对解方说:“命令。第十五军四十五师,接替第十二军三十一师,防守597.9高地。第十二军,主力转向537.7高地北山。两个军,并肩作战。”
“老李,这是不是……”解方有些担心,四十五师刚受重创。
“这是哀兵。”李云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哀兵必胜。范弗里特以为我们山穷水尽了,以为十二军打不动了。他绝对想不到,被打残的四十五师,会重新出现在阵地上。这是我给他的一个‘惊喜’。”
十月二十九日。
联合国军指挥部,气氛一片死寂。
美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看着桌上的伤亡报告,面色铁青。
美七师,在“摊牌行动”开始后,伤亡已近万人。三十一团、三十二团、十七团,三个主力步兵团,彻底失去了进攻能力。
“将军。”美七师师长史密斯,在电话里声音沮丧,“我的士兵们已经尽力了。中国人,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魔鬼。他们从地底下钻出来,他们根本不在乎炮火。”
克拉克总司令的电报也发了过来,措辞严厉地质问范弗里特,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山头,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范弗里特,这个老赌棍,终于意识到,他输了。
他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把美军剩下的主力部队,甚至把空降一八七团全部投进去,打一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结局的决战。要么,认输,撤退。
“将军。”他的参谋长小声建议,“也许,我们可以让南朝鲜人上。”
范弗里特猛地抬起头。
“南朝鲜第二师,也打不动了。但是,白善烨将军的第九师,就在附近。”
范弗里特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命令。”他沙哑地说,“美第七师,撤出战斗。防区,移交给南朝鲜第九师。告诉白善烨,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拿下三角山(美军对597.9的称呼)。否则,就让他去汉江喂鱼。”
十月三十日。
志愿军指挥部。
“报告!”情报参谋兴奋地冲了进来,“确切情报。美七师,正在全线撤退!他们的阵地,正在移交给南朝鲜第九师!”
指挥所里,一片欢腾。
“赢了!美国佬顶不住了!” “他娘的,范弗里特这个老王八蛋,终于认怂了!”
只有李云龙,依旧平静。他走到地图前,看着那个代表美七师的蓝色箭头,正在缓缓后撤。
“老李,我们赢了。”解方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我们把美国人的王牌师,打残了!”
“赢了?”李云龙冷笑一声,“老解,你高兴得太早了。范弗里特不是认输,他是在换人。他舍不得他美国儿子的命了,就拿南朝鲜人的命来填。”
他用铅笔,重重地敲在一个新的番号上:“南朝鲜第九师。白马师。白善烨的起家部队。这不是一支善茬。在白马山,他们刚把我们的三十八军打得很狼狈。”
指挥所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敌人的战术变了。”李云龙转身,面对所有参谋,“他们用美国人的炮火,配合南朝鲜人的冲锋。这是鬼蜮伎俩。他们想用这种办法,和我们拼消耗。”
“老李,那我们怎么办?”
“他换人,我们也换人。”李云龙沉声说道,“命令。第十二军三十一师、三十四师,撤下来休整。他们的任务完成了。李德生,指挥三十五师,接替537.7高地的防务。第十五军,全面接管597.9高地。崔建功的四十五师顶在最前面,秦基伟的二十九师,作为第二梯队。”
“范弗里特想用南朝鲜第九师来啃我们,那我就让秦基伟,把这支所谓的‘白马师’,给我打成死马。”
这一天,十月三十日,上甘岭战役的第二阶段,以美七师的黯然撤退而告终。志愿军以伤亡近万人的代价,夺回了两个高地的全部表面阵地。
但李云龙知道,这只是中场休息。
十月三十一日。
上甘岭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没有了美军的飞机轰炸,没有了大规模的步兵冲锋。只有零星的炮火,在山谷间回荡。
双方都在舔舐伤口,都在为下一场更残酷的厮杀做准备。
李云龙,终于睡了三个小时。
他被一阵喧哗声吵醒。是秦基伟和李德生,一起来指挥部了。
这两个在前线打红了眼的军级指挥官,此刻都是一身硝烟,满脸疲惫,但眼睛里却闪着光。
“李参谋长!”李德生这个虎将,一进来就握住了李云龙的手,“你那个激将法,差点让老子死在阵地上。我三十一师,快给你打光了!”
李云龙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胳膊:“打光了,我给你补。打出了威风,十二军的军旗,就插得更稳。”
秦基伟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从挎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李云龙的桌上。
是一个苹果。
一个干瘪,沾着血污和泥土的苹果。
“这是……”李云龙愣住了。
“坑道里的兵,托我带给你的。”秦基伟的声音很低,“四十五师,一百三十五团七连。坚守一号坑道十四天。全连一百二十人,撤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八个。这个苹果,是他们唯一的补给。他们没舍得吃,说要留给指挥部的首长。”
李云龙拿起那个苹果。那个曾经在晋西北,连日本天皇都敢骂的汉子,此刻,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那个荒唐的命令:“给坑道里送苹果。”
他以为那只是一个鼓舞士气的手段。他没想到,一个苹果,对那些在地狱里煎熬的战士,意味着什么。
“老秦,老李。”李云龙的眼圈红了,“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战士们。我李云龙,是在拿他们的命,赌这一局。”
“李参谋长。”秦基伟立正,敬了一个军礼,“你赌赢了。我们十五军,服你。十二军,也服你。” 李德生也默默地敬了礼。
李云龙把苹果紧紧握在手里。
“战争,还没有结束。”他转身,指向地图,“南朝鲜第九师,上来了。他们会比美七师,更疯。他们是想在主子面前,证明自己。”
“那我们就打断他们的狗腿。”李德生恶狠狠地说。
“对。”李云龙点头,“老秦,老李。接下来的仗,是坚守。把我们夺回来的阵地,变成真正的钢铁堡垒。敌人不是喜欢用炮火吗?我们也用炮火。命令炮兵部队,把阵地前移。我要在上甘岭,和敌人打一场炮战。”
十一月一日,星期六。
南朝鲜第九师,在师长金钟五的指挥下,开始了试探性进攻。
他们的战术,果然和美军不一样。他们用小股部队,携带大量炸药,在夜间进行渗透,试图炸毁志愿军的坑道口和火力点。
但他们面对的,是刚刚浴火重生的十五军四十五师。
“他娘的。”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在师指挥所里骂道,“跟老子玩这个?老子打地道战的时候,他白善烨还不知道在哪穿开裆裤呢。”
志愿军的防守,变得更加严密。明哨,暗哨,巡逻队,交叉火力网。南朝鲜军的渗透部队,十有八九,有来无回。
志愿军指挥部。
李云龙正在和解方复盘第二阶段的得失。
“这一仗,从十四号到三十号。我们两个军,十五军和十二军,先后投入了九个团。伤亡,一万一千余人。”解方的声音很沉痛,“美七师和南伪二师,伤亡在九千人左右。我们是惨胜。”
“不。”李云龙摇头,“我们是大胜。”
解方不解地看着他。
“老解,你算账,不能只算人头。你得算战略。”李云龙站起身,在指挥所里踱步。
“第一,我们打残了美七师。这是联合国军的王牌。短期内,它废了。这就打掉了范弗里特的进攻锐气。” “第二,我们守住了五圣山的大门。上甘岭在我们手里,金化防线就稳如泰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李云龙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打出了中国军人的意志。范弗里特用他最擅长的钢铁,和我们最擅长的意志,进行了一场豪赌。结果,他的钢铁,没能砸碎我们的意志。”
“从今往后,美国人在谈判桌上,再也不敢跟我们叫板了。这一仗,打出了几十年的和平。”
解方若有所思地点头。
“报告!”电报员站了起来,“板门店消息。联合国军代表团,中断了停战谈判。克拉克,宣布无限期休会。”
“什么?”解方大惊。
李云龙却笑了。
“怕了。”他拿起那个苹果,轻轻咬了一口。
“他怕了。他知道,在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也别想拿到。他休会,是去想辙了。”
“不过,”李云龙的笑容收敛了,“他还会回来的。南朝鲜第九师,只是个开始。范弗里特,不会就这么认输。”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越过上甘岭,投向了更远的南方。
“老解,给后勤下命令。准备冬装。准备更多的弹药。”
“这个冬天,会很冷。但胜利,一定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