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望幽慢悠悠晃在前面，也没回头，但问的显然是刚刚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重夜。
重夜长腿一跨，跟前面的小海獭距离瞬间拉近，两人并肩而行。
“我在想，若是听风抵死不从，你刚刚会不会真的就直接毁了封印。”
望幽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你会。”
重夜回望她，嘴角微微勾起，语气十分笃定。
毁封印，杀听风，对望幽而言绝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除非身处如帝江那种两难的绝境，望幽肯定会优先选择保全自己。
望幽点点头，递给重夜一个赞赏的眼神。
“讲真，我实在没有舍己为人那么高尚的品德。”
浮梦墟里的神力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回来，不然就可以在明昊将至的报复里直接躺平等死了。
“喂，你那什么表情？”
见重夜一脸质疑的模样，望幽恼道。
“也不知道是谁在月朔镇时为了些微不足道的魂灵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犟没。”
重夜语气凉凉。
明明那么想好好活着的一个人，却偏偏总是能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置于自身性命之上。
在越凌宗时是所谓的道义和师门恩情，在从极之渊时又成了责任和羁绊亲情。
“那是失误！失误！鬼知道啼蛇那家伙能当场晋阶啊！”望幽大声反驳道。
重夜无奈摇头，
“而且以我对你的了解，即使你真杀了听风，怕还是有后手准备。”
望幽见冷酷人设被揭穿，不由皱眉小声回道，
“都有神力了，又不是从前那般两难必死的抉择。大不了将听风神魂也塞进承夜剑，让他跟银鳞挤一挤呗。”
承夜剑猛然发出嗡鸣，昭示了银鳞的不满。
重夜弯起食指狠狠扣向小海獭的脑门，快要碰到她时却又突然翻过手掌，带着点力道揉搓了下她的头。
“这神力就是让你这么用的？”
不说他当年为了保住银鳞费了半身神血，望幽为了将苍泽留在太和斧更是使用神力过度，间接导致现在一副海獭模样迟迟不能恢复。
逆天夺命，哪有她说的那样轻巧。
“那不然怎么办，杀了听风，司眉必定离心，不等开战，你魔界的两员大将就彻底废了，明昊怕是都得鼓掌叫好。”
之前芩菡为了风露城一事不愿与听风起冲突，不也是有这层思量。
大战在即，此时绝不是内耗的时候。
“况且……”
望幽叹了口气，
“听风和司眉两人如今这种境地，算得上是被我牵连，我还真没办法袖手旁观。”
重夜之前便有所猜测，此时直接说道，
“调换血脉这事，是烛照做的吧。”
此事非神力不能及，而能让望幽上赶着揽责的旧神，也就只有与她双生的日神烛照了。
望幽轻轻嗯了一声。
彼时没心没肺的日神专门去了趟望月神域，颇有兴致地告诉她，“我就想看看这二人最后是不是能同你说的一样，仙魔同道，殊途同归。”
日神无心，他的验证方式居然是抓两个双生半魔调换血脉，看看一母同出的姐弟俩，在一仙一魔截然不同的修炼道路上最后能走出个什么结果。
“可即使是神只，也不应随意左右他人的命运。”
望幽抬头看向天空，一轮弯月悬在竹林间，清辉遍洒，竹影摇曳。
她目光悠长，穿过明月星河，昔日的烛照和幽荧在她的瞳孔里，投下了清晰的倒影。
而如今，望舒依旧，扶光难明。
其实望幽也不太清楚那时自己的想法，但能肯定的是，她之后专门找到司眉并赋予她使用月之力的能力，就是在想办法修正和弥补这段被她和烛照插手过的因果。
“多讽刺啊，神在陨落既定的命运中艰难挣扎，却又轻飘飘地信手拨乱他人的命运。”
他们既是命运的囚徒，也是命运的刽子手。
他们试图反抗命运，却又随意操纵命运。
她幽幽叹道。
“我好像有点明白我们为何会陨落了。”
望幽转头看向重夜，眼神通透。
“月朔镇的莲女和现在的司眉听风，就是最好的例子，神明掌握的权柄太重，哪怕只是一念，也能给他人带来灭顶之灾。”
旧神陨落，仙魔两族成为了权柄的新主人。可照着玉京不停灭族垄权和碧落城持续屠戮求强这般行事，下一个消失的，怕就是仙魔两族。
或许，不止他们。
“望幽，其实这时候我都有些分不清你是凡人还是神只。”
重夜打断了她，灰白的眸子里沉着一丝暗色，只觉眼前的人变得有些遥远模糊起来，叫人难以触及。
“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我。”
她理所当然道，并不为身份的转变而困扰。
重夜笑出了声，瞳孔中的暗色窜起一缕炽热的火。他伸手将小海獭揽进怀中，拥抱和抚摸让一切虚无都变得真实而清晰。
“对，都是你。”
他将脸埋进小海獭柔软的毛发中轻蹭，望幽愣了下并没有闪避。
她能感受到，他动作中满溢的温柔和喜爱，让人心口暖的发烫。
可越是安逸舒心时，心底里压抑的忧虑就越会止不住地往上涌。
望幽靠在重夜怀里，声音有些发涩。
“其实醒来后我就在想，我们这些旧神为何会复苏。难道是天道怜悯，予我们一线生机？”
说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摇头道，
“不，若是天道怜悯，我们当初就不会陨落。我们是醒了，可混沌元气却没有复苏。”
她身为月神，托生于月精与混沌元气的结合，虽然能够通过月精缓慢修复另一半混沌元气，但这种修复是有定数的。
一旦她使用混沌元气的程度超过了修复的进度，她依旧会再次陷入沉睡。为苍泽塑魂和将从极之渊移到魔界后她沉睡二十年，便是如此原因。
而明昊和重夜这种完全生于混沌元气却又根本无法自行恢复的神只，即使通过各种方法苏醒，但只要支撑神魂的混沌元气耗尽，等待他们的依旧是再次陨落的命运。
“你早就知道，上古神只的复苏只是昙花一现，我们依旧没有逃离终将陨落的命运，不是么？”
望幽看着重夜，心中复杂。
所以即使明明知道过度使用神力会消耗混沌元气加快陨落，他也依然选择耗费一半神力开启溯光，甚至准备直接为她改命后就此长眠么？
那时的重夜就已经知道，无论溯光后能否帮她渡过命劫，都已然逃不掉再次沉睡的结局。
重夜看着她明澈的双眸，并没有否认。
似乎是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重夜拍拍她的头，语气里带着点安慰，
“现下你我都好好活着，即使昙花一现，但天道既然让我们苏醒，我们就未必不能抓住让这花常开不败的机会。”
小海獭沉默了半晌，小爪子忍不住抓紧了他的衣襟。
等终于压下心头有些酸胀的情绪，望幽方才缓缓道，
“我总觉得天道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旧神的苏醒或许只是它棋局的一步。”
她抬眸，月华在黝黑的眼中聚成两簇幽光，锐气尽显。
“但不论这盘棋怎么下，我都会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