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夜重新将自己投入冰冷的运算与布局之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那颗被反复凌迟的心脏。书房很快被清理干净,狼藉被秩序取代,只是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烟味和血腥气,以及他眼底无法彻底掩饰的红血丝,昭示着昨夜的真实。
厉南星效率极高。基于赵伟明女儿那条医疗资金线索,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灰色渠道,甚至调用了几条埋藏极深的国际暗线,开始反向追踪那个境外匿名基金会的资金流向。这是一个极其繁琐且需要耐心的过程,如同在浩瀚的沙海中筛选特定的金粒。
同时,对赵伟明所有可能藏身地点的监控和搜索从未停止。陆沉夜下了死命令,必须找到这个人,活的。他是目前唯一可能知道如何解除那种恶毒脑波干扰的关键。
陈伯则负责内部梳理与安抚。主宅的气氛依旧紧绷,但恐慌情绪被逐渐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戒备下的沉默秩序。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沉夜的状态,既欣慰于他重新振作,又担忧那平静表面下压抑的汹涌暗流。
沈蔷薇的状态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缓,却更令人揪心的阶段。
她不再频繁地剧烈失控,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或是怔怔地看着窗外变换的光影。她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似乎在缓慢恢复,会对护士轻柔的触碰产生反应,会下意识地避开突然的强光。
但那种深刻的、基于错误认知的隔阂依然存在。
医疗团队尝试进行非常温和的、绕过“陆沉夜”、“顾家”等敏感词的语言刺激和记忆引导。他们会给她看苏城风景的照片,播放舒缓的江南丝竹。
有一次,护士给她看一张桂花盛开的照片。沈蔷薇的目光停留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在照片上轻轻摩挲,嘴唇微动,几乎听不见地吐出两个字:“……好香……”
护士心中一喜,趁热打铁,轻声问:“那您还记得,桂花可以做成什么好吃的吗?”
沈蔷薇努力地想着,眉头微蹙,似乎在混沌的记忆里艰难搜寻。“……糕……甜甜的……”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是幻觉般的困惑,“……好像……有人……不喜欢太甜……”
这句话极其细微,却让监控后的陆沉夜心脏猛地一缩!
他不喜欢甜食。在苏城那段短暂的日子里,她曾兴致勃勃地给他尝新做的桂花糕,他当时只是勉强尝了一口,评价了一句“太甜”。
她记得!哪怕记忆被扭曲篡改,那些最深处的、无关爱恨的细微习惯,似乎仍残留在潜意识的最底层!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希望与痛苦的浪潮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去告诉她,那个人是他!那个不喜欢太甜的人是他!
但他死死克制住了。他不能再刺激她。任何与他直接相关的提示,都可能再次触发那被强行绑定的恐惧和仇恨。
他只能像一个贪婪的窥探者,通过冰冷的屏幕,捕捉着她每一个无意识的、可能与他有关的细微反应,既甜蜜,又痛苦万分。
咫尺天涯。
这大概是对他们此刻最残忍的写照。
苏城,江家。
林婉与江砚洲的冷战仍在持续。偌大的宅邸,明明住着两个人,却安静得令人窒息。江砚洲早出晚归,忙于公司事务,更像是在逃避。林婉则愈发沉默,常常一个人待在画室,一待就是一整天,却什么也画不出来。
她尝试过再次解释,但江砚洲拒绝沟通,只用冰冷的背影回应。那份关于“林晚”的调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也无法消化。
林婉感到无比的委屈和孤独。她思念津海的蔷薇,担忧她的状况,却又因丈夫的怀疑和自己的承诺而无法前往。这种内外交困的处境,让她日渐憔悴。
这天,她无意中在书房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本她刚嫁给江砚洲时用的旧手账。翻看间,一张夹在里面的、略显陈旧的展览门票掉了出来。
那是一场在津海举办的、规模很小的先锋设计展。门票背面,有一个用娟秀字体写的电话号码和一个小小的“Lin”字签名。
林婉看着那个号码和签名,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蔷薇的电话。那个“Lin”的签名,是蔷薇当时模仿她的笔迹写的,为了在某些非正式场合方便联系。
记忆的闸门猛地打开。她想起那次展览,蔷薇的作品入围了,兴奋地拉着她去看。她们还偷偷吐槽评委的眼光……
所以,丈夫查到的那个关联号码……是因为这个?
一股巨大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几乎要立刻拿着这个去找江砚洲解释!这可以证明那个号码与“林晚”的工作无关,只是姐妹间的私人联系!
但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手,又猛地顿住。
不行。
她答应过蔷薇,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她在陆氏集团的潜伏。如果现在拿出这个,砚洲一定会追问到底这个“Lin”是谁,为什么会模仿她的笔迹,为什么会有这个号码……她根本无法解释清楚,反而可能将蔷薇也拖入更大的怀疑之中。
解释了一个疑点,可能会引出更多无法解释的疑点。
最终,她无力地垂下手,将那张门票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那个“Lin”字上,模糊了墨迹。
有些误会,似乎注定无解。至少,在她能说出全部真相之前。
而她并不知道,她苦苦隐瞒的真相,那个她极力保护的闺蜜,此刻正躺在津海的病房里,记忆支离破碎,连她是谁,或许都已忘记。
命运的玩笑,总是如此残忍。